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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值得深爱
干海微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6月08日 第 02 版 )
□干海微
我周岁时,家人让我“抓周”。在眼前众多的物品中,甚至在父亲别有用心的引导下,我选择了离我遥远的钢笔,抓在手里谁也不给。家人认定我长大后会成为一名“读书人”。其实我书读得并不好,当年高考落榜就是实证,但喜欢看书却是真实的。
我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幼儿园,没有早教班,甚至缺少父母的陪伴。我是由爷爷带大的,他不识字,却能教我数数。8岁时,我在离家不远的村办小学开启了上学生涯。因教学资源有限,新生入学是有名额的,我能数100以内的数字,做10以内的加减法,在一群同龄孩子中被择优录取。在学校,我开始学习汉语拼音、始于“横竖撇捺”的笔画书写。我认识的文字日渐丰富,它们不但有独立的音、形、意,彼此间也可以有不同的组合,组成词语、句子,句子的组合可以形成段落、文章,文章一般会在书籍中呈现。书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宝物,往往有彩色的封面、挺括的书脊、淡淡的墨香味,以及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感,能够在众多的物件中脱颖而出,如同闪亮而高贵的公主,
当时,我所生活的海岛物质贫瘠、交通不便,我家更是地处半山腰,偏僻、闭塞,七八户邻家都是农民,没有多少文化,家中能摆有几本闲书的寥寥无几。我的父亲初中毕业,尽管如他所述,遇上特殊年代几乎没怎么学习,但好歹也算得上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学历”。尤为难得的是,未能好好上学的父亲竭尽所能地支持着我和妹妹们的学业,努力让我们成为“文化人”。
老师开始教我们查字典时,要求每个学生要有一本新华字典。父亲带着我坐船去岛外的新华书店购买。从未见过如此多书籍的我眼花缭乱,徘徊在一排排书架前不知所措。父亲又为我买了本成语词典,说是以后用得上。
字典的使用,让我认识了更多的字、词,逐渐可以在阅读中自由翱翔。那个年代,没有网络的诱惑,没有繁重的学业,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几乎啃遍周围能得到的书,其中包括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神话故事等。父母很少干涉我阅读的内容,梁羽生、金庸的武侠小说,甚至是父亲从外面借来后分于我看的。我曾无数次回忆起那个放学回家的黄昏,一辆车子跟在我后面摁着喇叭,而我走在马路中央置若罔闻,因为我正捧着书看得入神。当我突然意识到背后的声响回头时,惊慌失措地闪跳到路侧,手上的书掉落到地上。我听到大巴车上的游客在笑,脸颊瞬间因紧张与尴尬暗暗发烫。我回头捡起的,是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这本书晚上该轮到父亲看,所以我必须争分夺秒地将它看完。
初中三年遇到教语文的陈老师是件幸事。她热爱阅读,在宿舍小小的书架上,总会更替着摆放出不同的书籍。在她的影响下,我开始有选择地阅读一些名著,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西方的译制小说。有机会出岛时,我一定会光顾新华书店,感受那里安静又洋溢着深情的氛围,然后精心挑选几本书回家慢慢读。陈老师还开设了课外写作兴趣班,在她的点拨下,我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写作。我的作文常在课堂上被当作范文点评,这极大鼓舞了我的创作热情,并将写作习惯保留至今。
念高中时我偏科严重,对所有理科失去了学习兴趣。我无视高考的压力,竟着魔似的尝试写文章、四处投稿。高考落榜后的那年暑假,我帮助父母打理饭馆生意。饭馆忙完午餐后,往往会有一段空闲时间,我一般会打发父母去休息,然后一人守店、看书。那天读的是玛格丽特·米切尔创作的长篇小说《飘》,当我正沉浸在斯嘉丽与瑞德的情感纠葛中时,一位穿制服的年轻警察走了进来。他看了我正在阅读的书后便与我聊天,在得知我未能考上大学时,立即鼓励我去复读,重新参加高考。他说,岛上会读这种书的人很少,说明你有一定的文学涵养,千万不要放弃。我不知道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他是否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劝说过的女孩,但我至今无法忘记他怜惜又关切的眼神,那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一度让陷入迷茫的我感到温暖,甚至燃起了去复读的希望。我想,他一定也是爱看书的。
高中学历在当时并不算低,我能在岛上谋得一份不错的工作,同时考虑到妹妹们都还未完成学业,我打消了去复读的念头。在决定去上班的前一个晚上,我带上一本书去海边,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海水涌了上来,抚摸我的脚踝后又轻轻退却,恬淡得像一声声绵长的叹息。我打开书本,书页中夹着一张5元的汇款单,高考前写的一篇文章终于被报刊录用了,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
月光如水,来自书本与汇款单的浓墨色的文字闪耀着莹莹的光芒。即便在黑暗中,它们也是有光的,如同灯塔一般,照耀着我走过懵懂、走过青涩、走过无奈和焦虑,并将陪伴我走向未知的桑榆之年。
它们,值得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