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嫩茶尖
赵利平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5月16日 第 04 版 )
摄影 陈芝芬
□赵利平
我对茶并没嗜好,可喝也可不喝。但一直以为茶是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象征物之一。
天气晴好。站在五雷寺茶园,想起曾两次到过五雷寺的住持室。印象最深的就是墙壁上住持自写的对联:“喝茶喝好茶,吹牛吹大牛。”我很奇怪,他为何不写“念经念真经,拜佛拜大佛”。
面对绿油油的茶树,我恍然觉悟,自己着相了、执着了,茶禅一味,喝茶吹牛,与念经拜佛本是一个物体的两个面。何必一定要这样、要那样?《金刚经》曾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同行的几个人穿行在茶园里,或眺望远方的海面、山峰,或结伴摆出各种姿势与茶树合影,或弯下身子,娴熟地采摘嫩茶尖,放进一只微型的工艺篮里,说是用茶叶炒虾仁去。
茶文化研究会的邱秘书长采了一片嫩茶尖,放在我的手心里,向我们几个介绍何谓茶叶。
不是茶树的叶子都叫茶叶,只有在春天特定时间里长出的才叫茶叶。所谓明前茶、谷雨茶,是指清明前、谷雨时长出的嫩茶尖。一片嫩得出水的叶子,一片还没有舒展身子的嫩芽,合起来叫茶叶。
我们在茶园的此时,早已过了采茶季节。该采的嫩茶尖,都被采茶姑娘或者机器人采走了。剩下的嫩茶尖都是被时光,被人工或机器留下的。
剩下的嫩茶尖淡定地开在老茶枝上面,从从容容地承接着阳光从天上落下来,无声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成长、自己的青春。
它们被人工或机器留下的根本原因是出生得太迟了,于是被剩下。所谓生不逢时。当大部队浩浩荡荡都走得很远了,它们才出现,那就必然只能是被剩下了。但即使正当时令,也有被剩下的。
我读《舟山茶史》,知道舟山茶树曾有很风光的时刻。十八世纪,英国人都到舟山的盘峙岛偷挖茶树,盘峙被称之为茶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有大种茶树的时光。我问,舟山的茶园现在都怎么样了。邱秘书长告诉我,一半现在是荒芜的。也就是说这一半茶园里长出来的嫩茶尖一直是无人采摘,始终处于被剩下的状态。
嫩茶尖的终极归宿,便是被人炒成茶叶。当放进茶杯里,一道热水冲天而下,它便渐渐苏醒,复活成出生时的婴儿般景象,就如春天被压缩静静地躺在茶杯里。我喜欢喝绿茶,最喜欢的就是无论春秋都能体会到春天里最充盈、最有生命力的刹那。
当人工或机器离开五雷寺茶园时,剩下的嫩茶尖再也不会有展示春天景象的时刻,它们或被我们这群人摘下来,看一下,然后扔在茶园垄里,或因其他什么原因,被摘下扔掉。更多的时候便是守着这太阳和星星,守着这并不大的茶园,守着旁边的寺院和梵音,守着山下的民居和远方的大海,慢慢地由嫩变老,在隆冬里成为一根老茶枝任凭寒风吹彻。
万事万物、芸芸众生,都是一样的,到了最后,总是有一些事、一些物、一些人,最后被错过了,被剩下了。
嫩茶尖、老茶枝,这一种、那一种,生命里的任何一种相,谁说得清何好何坏?
只是躺我手心里的嫩茶尖,再也不能活下去了。让我莫名地心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