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明月光

郑凌红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10月17日 第 05 版 )

英雄总是寂寞的。曹操是一个,刘备是一个,诸葛亮也是一个。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算个英雄,于日日夜夜中找寻一道光。

夜而有风,行人稀落,蟋蟀声声。二十楼,窗外。感觉世界瞬间静了下来。似乎这静寂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踌躇满志,可在我的眼里,窗前一轮明月,成了心头好。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与她温柔对视,竟同许久不见的绝代佳人。想像她,一路从山的那一边,沿城市楼肩跋涉,几个时辰,随风潜入夜,直待到天空地旷野,已然有了倦意。那脸庞,如一面凝聚寒光的古镜,将冷冷的静穆投射。

秋天,让眼界空旷。烟火日子,因期待浮出暗香。暗香是夜晚的贵客,抬头变换的天光。此时的光,是床前明月光,也是窗前明月光。而我的状态,更愿意与后一句安然落座。

开元二十三年春,李白客洛阳,那一夜,薄寒料峭,白亦无眠。辗转之间,缕缕笛声远处飘来,一骑绝尘,附和他的心事。白披衣起身,对月升起故园情,此时虽非寥廓之秋,可月影与人心成就了一个大大的圆;王昌龄和堂弟于南面的书斋赏月,回忆山阴崔国辅,彼时,月亮的清辉倾泻在草木之上,草木之光随波光荡漾,入窗而来,“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这十个字,诗人的深挚情意在摇荡,与今我有相见恨晚之慨;詹姆斯·巴里《彼得·潘》中的那个少年,在一轮满月下,山风拂起他的衣襟,只有月亮倾听那清冷的笛声,总觉得意犹未尽……

也许古今中外,那一轮圆月并无二致。春,夏,秋,冬,月缺月圆,周而复始。有人月下独酌,有人月下思乡,有人月下思才子佳人,有人欲上九天揽月。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说,“月亮非常明亮的夜晚,赶着牛车渡河。随着牛儿举步,水花一次次地飞散,仿佛水晶碎了似的,实在有趣。”在我看来,有趣并非终极目的,还是苏轼最得人心,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便道尽了千古奥义,旁人插不上话,也没有更好的收笔。

日月星辰,定心定神。记得《全元曲·诸葛亮博望烧屯》有唱词:“东方旗青如蓝靛,上有日月星辰;西方旗雪色金色,隔天河锁南辰北斗;南方旗烈火烧天,上有十二员神将;北方旗摆似乌云,上有九曜星官;中方杏黄旗上,蛟龙戏二十八宿。”我相信,所有的信念,都来自人们对于生活的期待和未知的憧憬。

搬家之后,晚睡的我,除了一卷书香,放不下的还是那一地月光。有时候,我知道她躲在我的另一面,让我得花点心思才能见到;有时候,她犹抱琵琶,即使露一小面,倏忽便躲进云层,只留下怅然若失的我;而更多时候,在相同的时日,我赴一场夜深之约,让月光洒满窗台,洒满青色的地面,我手握大把独处的时光,月光照亮了我的心事,照亮了我的回乡之路。我知道,月光也不约而同地照进了父母的梦乡。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有之;月上柳树梢头,人约黄昏后,有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亦有之……当然,所有的这些,究其原因,并不复杂,只是无端地会作个小结,打在新月的枝头上:这世上所有的团圆,都来自默默等待,默默付出,默默铭记。

约来秋月明如故。流年并非偷换,它走过来,走过去,不断大声吆喝那一个一个的节气,抵御暗淡的岁月,让节日变得不再寻常,记得纪念。

试问赏月人,尔今身影在何处?

此时的月光,是这一年之中我最期待的月光。一些往事,不论烦恼的,快乐的,还是心悦神爽的,激动的光阴,除了你确认的发自内心而不易改变的钟情,抛开当下,还会有吗?纵然,今夜之后,她又会由盈转亏,可是,新的期待不也是由此萌发吗?这就像寻常的日子,即使是平淡的,幸福却悄悄相伴,我们往往并不自知,并不自足。就像我对文字的执念,非常人所知,总欲求不满。过程中的坚守,也非常人所知,总患得患失。我只是觉得,在纯粹之外始终保有一颗初心,平常心,才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可能。而见过月明之后,你又得拥有面对“月缺”的勇气和追赶“月圆”的毅力。人生在世,所得所失,恰如望月,盈亏交替,总还有一本该读没读的书,一堂该听没听的课,一次该去没去的旅行,一个该交没交的朋友。所有这些,除却纸上蛛丝,最知我心的非那一轮头顶明月莫属。

想起艺术大师杜布菲特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在看世界时,不只是眼睛看,应该用我们的心智去感受万物。其实,我们身处的客观世界一直没变,它总是处于变化之中而已。我们是时间里的过客,时间也是我们眼中的过客。月缺月圆,如同这世上本没有路,无需争辩,得失在心。

只是有一种圆满,你该知道,因为你的主观世界变了,一切就会变得美好起来。你觉得叶子是绿色,花是开的,你又嗅到了泥土的芬芳,世界越来越花团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