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赞美有觉悟的台风

山人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8月01日 第 05 版 )

对于一个东海岛民来说,不管是否地道,都会有台风的记忆。幼年时,在岛上度过,对于一个尚未经历台风痛苦的我来说,可以说是不知人间疾苦,总对台风有着美好的印象。炎炎夏日里,台风带来清凉、带来降雨,还带来无法想象的狂风暴雨刺激体验。七月一到,自觉不自觉就会盼起台风来。

那时,岛上台风天的快乐,是属于孩子的。大人们忙着加固他们认为该加固的一切:船只的锚绳、房屋的瓦顶、围墙的石砌、门窗的玻璃……一句“躲家,别出去”便顾不上乱窜的孩子。孩子们自然不去考虑台风肆虐造成的破坏,体验在狂风里踉跄倒退的身体、吹到身体变得发蒙的喊叫、打到身上如箭射中带来酸麻的雨点,种种,这种难得的刺激,让孩子们快乐无比。

那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孩子,是总把大人的叮嘱放一边的孩子,对着台风天,心情自然期盼而雀跃。厚云压境,终于可以不用躲在屋里,在有气无力打转的电扇下像狗一样无精打采地吐着舌头了;或是站在岙口岗墩,张开双臂,迎着渐大渐狂的风,总觉自己是只鹰,在风中翱翔。伙伴们嗷嗷嚎叫着,在白山黑水上相互追逐;或是几个躲在码头边山岗的避风角,看十几米高的巨浪,呼啸着拍向防浪堤,撞开的白色泡沫和昏黄海水,从防浪堤上倾倒而下,直到防浪堤不堪重击而轰然崩塌,才啧啧称奇,心满意足回家;或是兄弟俩躲在屋里,趴在桌子上看玻璃窗外的狂风暴雨,那风晃动的玻璃吱吱声和雨打在上面的劈啪声,即使身披着床单,浑身仍是发颤发冷,担心这屋会不会像哈尔的移动城堡般,被吹得不知所踪。

台风过了,岛上总是一片狼藉,但狼藉后的重建是大人的事,孩子们才不管,那异常的景象,总让孩子欣喜而快乐。只是,孩子总在长大,慢慢也会懂事。有看到船只悬在半山腰,船家束手无策而欲哭无泪的愁容;有看到门窗被掀开,泡在雨水里的家具被褥,一家人折腾而无奈;有看到船只人员失踪,妇人哭肿双眼悲哀惨白的脸。见多了台风带来的人间愁苦,某一个夏天,孩子们似乎突然明白,台风带来的不只是快乐的刺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慢慢,孩子对台风的期盼与雀跃,已渐渐变淡。这夏日的台风,怕它不来,又怕它乱来。

每年夏天,台风还是换着花样地来。岛民也习惯着每个夏天,不断经历着与台风的抗争。好在岛民自保平安的能力,也随台风的频繁而不时提高,即便偶尔遇上台风正面登岛,预防做得充分,损失倒也能承受。岛民本是生性豁达而抗压,一场台风,只要不出人命,不过忙碌一阵。

刚工作的两年是在岛上,年轻气盛,自然成为岛上抗台的有生力量。抗台必然配备标准“三大件”:墨绿色的军用雨衣、黑色的长筒雨靴、银色的三节手电筒,总会在台风影响的白天黑夜穿戴整齐。只是作为三线应急部门一员,不过是参与房屋加固排查、拖离被风吹折的树木、疏通杂物堵塞的排水沟等等而已,不堪大用,也无甚壮举。后来回想,记忆中更多的是后半夜值守,饥肠辘辘时泡面和压缩饼干的香气。

不知何年起,台风似乎开始躲着舟山,好几次明明冲着舟山方向,临近时却拐了方向,不是调头就是擦边,岛上便很少出现惊涛拍岸的恐怖场景。这对渔民作业、岛居生活应是好的,满目疮痍、灾后重建便可以避免。只是对于旧时夏日总要提心吊胆过上几天的岛民而言,没有几天狂风暴雨,这个夏天是敷衍,有虚假的嫌疑。

离岛之后,台风也似乎遥远了很多。住在浙北平原的小城,本是个风调雨顺的鱼米之乡,如果台风避开舟山,自然避开了一条线上的浙北禾城。记得有一年台风“梅花”,来势汹汹,大有掀翻舟山,踏平浙北之势。作为抗台经验“丰富”的前岛民,自告奋勇充当单位抗台的值守。不料竟无眠一夜,非是被狂风暴雨惊扰,却是无风无雨、安静得可怕。第二日早迷糊看到窗外,蓝天白云,疑惑万分。听新闻说是,前晚已在钱江边平湖登陆,现早穿浙江而北上了。啊!这已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台风也玩起了穿越?

不仅玩穿越,现在的台风也常会玩“反转”。

我记得有一年由福建北上的“杜苏芮”台风,不敢在江南嚣张,却在华北大地一阵瞎折腾,害京冀要地洪水泛滥,民怨沸腾,作为台风中的害群之马,甚为无耻;而差不多时间盘桓在东海的“卡努”,具有极高的思想觉悟,值得我们大大称赞:无偿送上几天的凉爽礼物,却临门而不入,无怨转身、掉头就走,秋毫无犯。实在是服务群众“满意型”台风的天花板。

轻轻地我来了,正如我轻轻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样的台风,我们是喜闻又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