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里炒货香

鱼享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2月05日 第 05 版 )

  □鱼享

  一个煤炉子,一口铁锅,一把芭蕉扇,腊月里的某个晴朗天。午饭后,我家老屋低矮的围墙边,垒围墙的小石块折射出金属般的光芒,给这个角落添了点温度。煤炉子刚好填进折成直角的围墙角落。煤炉子是向在信用社上班的文球阿姨借来的,煤饼也是用松球换来的。我家只有一座有两个锅洞的土灶,两个锅可以一起烧,节省时间。

  我妈点煤炉子总是那么费劲,虽然点火的松针、松球算得上是上等“引火柴”,却因为只一年点一次,实在缺少熟能生巧的机会。

  那么煞有介事,借煤炉子、换煤饼,挑选晴好的天气,是为了炒年货,准备祭灶、送年、接春的果品。所谓的年货,是番薯干、番薯糕、瓜子、花生和豆类,它们都是自家种的。“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歌里这样唱。为了这些年货,我们也需要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来准备。过了正月十五,就算年完全过完了,去外面挣生活的人们也要出门去了,再要凑得人头齐整,就要在下一个过年时。时间就是这样,一个开头连接着另一个结束。如同我们去种地,种是开端,却连接着年货这个终端。

  乡人们说,清明要明,清明过后,气温升高了,天气又晴朗,就是播种的好时候。藏过冬的番薯整根埋进土里,向日葵的种子一粒粒大头朝下插进土里,浇透水,盖上薄膜,等待它们发芽。豆类是每一个乡村娃的营养担当,我们把大豆叫做黄豆,“五月黄”“六月黄”“十月黄”,一年可种好几茬。被我们叫做“倭豆”的,学名叫蚕豆;被我们叫做“蚕豆”的,学名却叫豌豆,没人去问为什么,这么叫着也习惯了。蚕豆和豌豆不怕冷,在农历十月里种下,娇嫩的枝条经受寒冬,第二年开春,它们就开出小蝴蝶样的花,招来粉蝶蜜蜂,是田地上早春图里少不了的热闹。黄豆荚沿着秆子长,我姐说它有一股泥土味。花生是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却没人说它有泥土味。花生的一生,和田鼠、“地蚕”日夜相伴 ,产量减半也是很正常的事。向日葵也需要和麻雀、斑鸠斗智斗勇,待它们都有了收获,我们才松了口气,可算到过年时有炒货吃啦。

  立冬前,番薯得全挖出来,免得烂在地里了。洗干净,削皮,刨成丝,晒干,这是番薯干。切成条,蒸熟后再晒,这是简易版的番薯糕。高级的番薯糕是番薯煮熟,捣成泥,再用模具印,方正的或者圆形的,要是再撒上芝麻或者晒干的橘子皮,那是更加美味了。番薯干和甘薯糕即使不炒,也已是难得的美食,为了能保存到过年前,我妈过一段时间就转移一下收藏的地方,但还是很容易就被我们找到的,好在我们姐妹仨偷吃“很有分寸”,炒年货时总算还有它们的身影。

  时光流淌进腊月,寒冷,大地却显得格外干净。总会有一些晴天是给我们炒年货用的,围墙角落里避风,煤球烧得慢慢稳定、炽热,铁锅里冒出热气,氤氲不散,整个院子都暖和起来。我妈手里的大铲子成了魔力棒,“刷”一下炒过来,又“刷”一下炒过去,炒一锅瓜子,炒一锅花生,炒一锅豆子,炒一锅番薯干。它们渐渐变色,变得焦黄、酥脆,变得温暖、亲切。香味渐渐浓厚,阳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汗水的味道,油脂的味道,混在一起,飘散开去。一出锅,我就伸手去抓,又怕烫又舍不得放手,惹得我妈右手执铲,伸出左手来抓我。我机灵地闪躲,眼睛却粘在我妈脸上。那一刻,她脸颊泛红,眼里星星闪耀。365天,又一年,在她沉重喘息的日子里,她说,过一年,她的三个宝贝女儿各长大一岁,她就可以收获三岁,那是时光给她的最慷慨的馈赠。

  炒货出锅,晾凉后,分别装进“锡瓶”“万圆”里,这样有年代感的容器,现在很多人都没见过吧。但我想说,它们确实和我们那时的炒货很般配,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密封性倒很好。祭灶、送年、接春,客人来了,一次一次去开盖拿取,里面的炒货还是不会受潮。直到炒货被吃光了,一个年过完了,一个年又开启了,它们沉稳地排列在衣柜顶上,等待下一次的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