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天上
石泽丰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4年12月18日 第 05 版 )
□石泽丰
两峰之间,一个豁口状如“U”形,经年累月地泄着时光。即使有洪流一般的岁月,也没能将它堵住。从小就爱痴痴地远望,日久了,我发现:唯有在那些晴朗的夜晚,一轮圆月从山那边升起,升至“U”的底部,这时,站在山这边远远地看,月亮似乎将豁口堵塞了一点。可惜的是,爬升的月亮从不因此而停下脚步,很快,准确地讲,要不了一两个小时,它就会爬到天上,照着大地。
没有言语,没有手势,只有一张历经亿万年风霜的脸,这就是令人兴叹的月亮。它在星星的陪护下,将月光温柔地洒向地球,洒向人间,洒向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照亮那些夜行的人或物,不求一声回谢。我怀疑,无私这个词,源于望月者的心灵,他在对月沉思的那一刻,如同得到了上苍点化,忽然脑洞大开。思想的土壤上,因有了光,变得草木丰茂、生机盎然。
照着江河湖海的月亮、照着城市的月亮,也照着我的山村。
苍天的眼里,生命一视同仁;每个人与物来世间都只会走上一趟,不可倒退,不可重来;既然选择了来,就直奔着终而去;所以山村里的四季如同山外一样按时更替,月亮无一例外地照着,不会克扣半点光芒。似乎在月亮的词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贪得或索要等利己的词语。有时候,纵有乌云遮挡,待风拂过乌云之后,它依旧会探出头来。自我记事起,月亮就这样年年月月从山外升起来,爬出山坳,像一个孤儿,没有同伴,活在自我行走的世界里。
从东至西,月亮从来没有迷失过方向,我想是因这样的天幕,星罗棋布,每一粒星子都甘愿成为它的航灯。它走着走着,巡视着夜间大地上的一切,这种巡视,仿佛也只是做做样子。它想过,夜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事出有因,属于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有的甚至浸泡了人间的泪水,它要给其机会。初冬的时候,白菜长得鲜嫩肥厚,村里的哑巴自从妻子跑了之后,就独自照顾着瘫痪在床上的女儿,举步维艰。有个夜晚,月亮看到他偷偷翻过旺桃伯伯家的菜园的篱笆墙,砍了五棵大白菜。月亮故意躲在云后,以月晕之光照着哑巴,不直面,怕如果正面相对,哑巴会伤心。旺桃伯伯起来解小便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也许他读懂了月亮,也许他从月亮身上得到了某种启迪,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解完小便就回到床上睡觉去了,且日后从未提及。还有一年七夕,玉米秆长有近一人高,正值抽枝拔节之际。当夜,小生叔叔家的玉米地里,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深情拥抱,那是邻村的小娟姑娘与我五叔,月亮成全了这对有情人。如今,五叔已是做爷爷的人了,每每牵着五婶婶的手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的时候,彼此都会会心一笑。
我记得许多个日暮掌灯时分,父老乡亲们从田地归来,拖着一身疲累,扛着锄头或牵着牛,朝着盘旋在村庄瓦屋上的炊烟的方向往回走。月亮怕他们摸黑,早早地爬上山头,跟着每个晚归的人,不论春夏,不论秋冬。月亮就这样在注视时光流逝中,感应着四季轮回。大地苍茫,当初那些晚归的父老乡亲们,一个个都已老了,如今有的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度日。
现在,人们为了驱赶夜的黑,屋里屋外都装上了电灯,特别是城里,灯光格外耀眼夺目。对于月亮,刻意关注的人没有那么多了,有的把赚钱看成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月光下的那一份宁静与美好,他们很少关心,也很少留意,即使偶尔能够享受到,也不觉得它可以洗涤一个人的心灵。倒是有稚嫩天真的孩子,夜间在房间写作业时,抬头,发现天上有月亮,兴奋得指着防盗窗外的天幕直喊:天上有月亮!天上有月亮!月亮似乎也看到了孩子,在天上露出了笑脸,如同每一位外婆,向孩子投来了慈祥的目光。
外婆老了,月亮也老了。如今,它发出昏黄的光,照着老幼居住的古老村庄,照着房梁上飞檐走壁追逐的老鼠,照着泛滥成灾的野猪出没庄稼地。这位蹒跚而行的老人,在上次那个月夜看到我回到故乡,看到我独自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深情地望着她,而她在天上,以一种温和的目光抚摸着我,游移不动,一如我已故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