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芳

　　五六月的老家，满山满坡开着血红而热烈的虞美人，花瓣儿薄薄的，如绫如绸，纤长的根茎似女人纤细的腰身，微风一吹恰如古代怀抱琵琶浅吟低唱的女子，正轻拢慢捻、莲步轻移。倘若你倚窗遥遥望去，定以为那是天上的一抹红霞，抑或是落入凡尘的云锦。坡上低矮的冬青，淡粉的野杜鹃、白色的蔷薇花、摇头晃脑的几株狗尾巴草夹杂着……像在召开一场万人演唱会。

　　坡下不远处一户人家，一个女孩儿正蜷缩在角落“嘤嘤”哭泣着，眼睛红肿，浑身瑟瑟发抖，似狂风中凌乱的小花。她无助地用双臂环抱自己，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中。她的母亲瞪着眼睛，沙哑着，压低了嗓音恨恨地说：“你怎么对得起我呦！”一边用两指使劲地掐着她的胳膊，手臂像似熟非熟的桑葚，青一块紫一块。周围还站着她的阿姨们、姐姐们，排着队，绕着圈，指指点点，叽叽喳喳，“阿咪，书不会读叫她滚出去好了，吃什么大排肉，给她喝酱油汤好了。”围观的其他大人抿着嘴做出毫不掩饰的讥笑模样，一些小孩，则学着她阿姨的腔调互相骂着玩：“阿咪，叫她滚出去。”

　　她是犯了什么大罪了吗？不，不是的，她只是，只是没考上母亲心中理想的重点高中。可母亲是真真绝望了，觉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坍塌了，觉得她的女儿未来的路荆棘丛生断崖了。很长的时间里，母亲的眼神是怨恨的、失落的，她的心像被掏空了的，偶尔会发疯似的对着女儿又打又骂。女儿变得敏感暴躁，自卑忧郁，战战兢兢，眼神由明亮自信变得混浊逃避。可成长的路何止中高考，还有各种鸡零狗碎烦心扰，各种心事重重惹人恼，每次倾诉得到的总是母亲歇斯底里的骂声：“你活该！”她过得浑浑噩噩，谨小慎微，失了对生的渴望、对美的向往，没了翻山越岭的勇气，母女关系也越发剑拔弩张。有时她真觉得自己像一摊烂泥，连坡上的一朵野花也不如。

　　再后来，女孩儿长大了，工作了，结婚了，可小时的情景常常在梦里复现，人儿如同披挂了浸透深秋夜雨的蓑衣，湿冷沉暗。她常想如果那年考上了重点高中，如果母亲不是非骂即打的态度，而是积极鼓励，她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发生改变。那日，电视上正在播报青年人才奖，细读履历大多是职高生，他们有的喜好中华茶文化，在山间承包了几亩茶山并开办雅舍，专于各类烹茶、制茶，吸引了大批中外游客；有的精于各类建筑手艺，如贴瓷砖、刷油漆、铺设水电路线等；有的爱好美容美发，开了十几间连锁……他们都在自己的行业里闪闪发光，备受尊崇。职业教育，工匠精神在现代社会以遍地开花、迅雷之势在各个领域大力推崇，熠熠生辉。

　　牡丹，花之贵者。山间少有牡丹身影，它们是属于热闹璀璨的大城市的，如同城市里衣着光鲜、脚踩高跟、肤若凝脂、高高写字楼里的白领。家乡的虞美人虽没有牡丹那样高贵的美，仿佛更像乡野田间的杂草，野蒿子一样的，贱生贱长的，不为人注目。然而，它不甘沉沦，不舍不弃，默默积蓄，有一日疼痛绽放，白的、粉的、红的，铺满街道、山坡，开得漫天漫地，同样绚烂而夺目，美得惊心动魄。一朵花，纵使是卑微的一株杂草，通过努力，也可以让命运改变，挣扎出另一番景象，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五六月是花开正浓的季节，也是一年中的中高考季，几家欢乐几家愁的。但无论中高考失败与否，它不是判决一个人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最重要的是：不要失了对生活的希望与热情，要不断地锤炼自己的人格和目标，要相信奇迹会开出花。人生的悲剧往往从内心失衡开始，命运的阴霾，是始于内心的乌云。这世界上唯一可以永远依靠的是我们自己培植的心灵与意志。当你坚定地勇往直前的时候，你要相信，天地万物也会齐心协力地帮助你、提携你。再难的机会也会在崖缝中，露出嫩芽。

　　我真希望天下再无女孩那样的遭遇，愿亲爱的你，在某个早晨醒来，突围而出，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像花儿一样尽情绽放。 

　　牡丹很美，然虞美人真的也很美。每种花都有属于它的花期，再卑微的植物也能开出属于它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