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鼎期

　　我一次又一次跟你挥手告别，你一次又一次眼含泪水跟我说：“孩子，路上小心。”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那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我无数次伤害你，你也曾无数次狠狠地说过：“不管你了。”然后我一句：“妈。”你就忘记你放下的狠话，奋不顾身地拥抱我。

　　从青春期的叛逆，到现在的事业不顺，我所有微小的表情，所有不经意之间的细节，都能勾起你无限的担心，你总想用你那早已破败不堪的羽翼，为我遮风挡雨，用佝偻的身躯斩去我前进路上的荆棘。这就是母亲，无论孩子飞得多高跑得多远，在她眼里我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需要她帮衬着奔跑。

　　也许，天底下的母亲都这样，把一生献给了孩子，唠里唠叨地陪着他成长；天底下的孩子总那样，“知道了，烦死了，很忙，再见。”把母亲所有的语重心长甩于空中。

　　我们把耐心，把时间留给了伙伴，留给了工作，留给了陌生人，唯独没有留给母亲。

　　从我记事起，我就不是一个让母亲省心的孩子。也许是单亲家庭的原因，从离婚开始你就小心翼翼地尽最大努力去满足我所有要求，又当爹又当妈，尽量让我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无数次为我犯下的错误买单。有一次，你被老师喊到学校，回家后，拿着棍子问我:“为什么把同学打得头破血流？”当我倔强地回答“他说我父母离婚了，我是没爹的孩子”时，那一刻，你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原本扬起的双手轻轻落下，死劲地抱住我，像是个委屈的孩子，满嘴的全是对不起。可你又有什么错呢？你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低声下气，全是为了弥补我那丢失的父爱。可我和那个渣爹又有什么区别呢？一次次用语言伤害你，我的母亲。

　　在宁波求学时，为了给我好的成长环境，你买了房，本身压力就大，为了能让我日子过得好点，你帮人缝制普陀山旅游的帽子，一元钱一顶，针线扎破了你的手，嫣红的伤口，流了血擦干继续缝制，这一切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但我都看在眼里。勤工俭学的我送外卖，雨雪天，你担心我挨冻受冷，路滑摔倒，不舍得我的风餐露宿。渣爹电话里永远都是伴随着KTV、棋牌室的嘈杂声以及永无止境的敷衍：“再说，没钱，问你妈。”你的电话里永远都是：“孩子，别怕有妈在。”

　　记忆里的你是那么坚强，记忆里的我却是那么不堪，你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哪怕我的要求多么不近情理。

　　成年后，第一次去相亲，当女方听到我是单亲家庭时，直接来了一句：“单亲家庭的孩子性格都有缺陷，我不要。”那天我失落地找你抱怨：“父母离婚，关我什么事，这又不是我能做决定的。凭什么，别人懒洋洋地一路躺平，一路抱怨，都没有姑娘说出这句话，凭什么，我再怎么比别人努力，再怎么奋斗，再怎么为了生活，努力前行，都改变不了别人对我的歧视？从小到大，都这样，凭什么，这又不是我的错!”那天，一向坚强的你突然抱住了我，满脸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满嘴全是：“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伤害了你，是我的错，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天的我比青春期时叛逆地摔门，过分了一万倍，无意识下的举动，伤害了最在乎我的人。那一天我与那推卸责任、满嘴跑火车的父亲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你，母亲，坚强地陪着我成长，用尽全力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我的第一笔稿费你不舍得用；我的第一张奖状你细心地裱了起来；我的第一次升职，你陪着我开心；我的第一次失恋，你陪着我买醉；你陪伴了我的人生春秋冬夏；你陪伴着我把青丝变成了满头华发，就连半夜上厕所，听到我在房里打字的声音，你都要蹑手蹑脚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害怕打断我写作思路……

　　三十年前，普陀医院的一声啼哭，一把剪刀，剪断了我和你连接的脐带，剪不断的却是那句：“孩子你慢慢来，别怕，凡事有妈在。”你用你的全部做到了一个母亲的职责，而我却迷失在了前进奋斗的路上，忽视了你的感受。

　　对我，你问心无愧；对你，我内疚万分。做你的儿子，我幸福万分，做我的母亲，你操碎了心。

　　我用一生的时间跟你挥手告别，你用一生时间告诉我：“孩子，路上小心，别怕，凡事有妈在。”

　　在繁华的尘世，奋不顾身地拥抱你，以前你陪着我长大，现在我伴着你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