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黄昏

梅森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3年11月18日 第 02 版 )

  □梅森

  黄昏时我记起他们的脸,这让我感受到悲伤,不是一片金黄,而是在光影逐渐暗淡的时候,那些灰烬吸附在脸颊更显清晰了,一切棱角分明,凉意起自晚风。

  于是,我努力想起记忆里的黄昏,但好像都尽数丢失。我只记得那些夕光萧瑟,失去了原本灼热,光线不再强烈的傍晚,云彩抚着夕阳的额头,慈爱着看着人间,暮霭里那些云彩就泛起红晕,就这样单纯的色泽,我们的牛羊就从远方走来,父亲扛着犁铧,我跟在后面踩踏着拉长的影子,好不快乐。

  在黄昏里我们悄悄长大,但长大的黄昏带着忧伤。我期盼长大一些就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外婆家,那些山以外的,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黄昏真正的样子,以至于长大后某日黄昏跟母亲在乡道上散步,突然觉得黄昏让人变得温顺和沉默,变得愿意倾听那些琐碎新闻。那些脚下的路变得短暂,失去了时间的牵制,我站在被雨水打坏的墙头,碧绿的玉米已经没过人高,那些抖动的田野里还有人在辛勤劳动。夕光洒瀑,一切又重新被调色,枯白的泥墙落上羞涩,喷薄而出的炊烟褪去浓稠转而萧瑟,健硕身躯的白杨树干显得那样高大,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你都觉得它们好像变了,让人感动,愿意去静静欣赏。夕阳以此种方式宣告着它的沉没,它要落山了,它抖动在西山,我们就往西山看,等我们把搪瓷大碗端在手里的时候,那一眼失去了光照。

  人们习以为常,好似从来不去想,落山以后的太阳要去哪里?只是知道明天睡醒时,准时会出现在你后脑勺上,被母亲掴碎的懒觉,像命令一样打开,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有天我们失去太阳,失去光线,寒冷与漫长的黑夜并存是怎样可怕。

  小时候我一直吹嘘一件事:自己跑得快。我从黄昏的街头跑到结尾从没有一个伙伴追得上我,我感受到兴奋,那些人群的目光像是舞台上的褒奖,于是我变成风,变轻变得迅速。我甚至看到一只落在枣枝上的麻雀,它懒洋洋的样子像是刚吃饱晚饭,羽毛被夕光染成橘色,如果没有嘴喙我更愿意认为那是一颗肥嘟嘟的橘子,可是我只能来回跑几次,虽然不知疲倦,但夕阳落下总是不争的事实,那些夜晚的梦里,我学会了飞,像一只燕子,贴地而飞,但这样的梦也会随着母亲清晨的手掌打碎,我看着顶棚闪烁,太阳已经将光线打进屋子,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那些真实的梦境此刻让我原形毕露,失去飞行,因而变得沮丧。

  在城市的很多年,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一场黄昏,生活总是有诸多理由让你失去这样的时光,西边的高楼挡住了唯一的视线,转而不再心动。黄昏依旧会来,在城市里,最先升起的不是星星而是路灯,手机里的月亮拍得又大又圆,直到我想去看一次黄昏时,我竟想不起黄昏的模样,所谓日落黄昏,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顺着心意认为事物都有朝下陨落的时刻,我们有多久没有邀请自己面对天空的抚爱。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那个黄昏里的秋收,他们覆着头巾穿梭于田间,随着我大声的呼喊,在没过人头的地垄,我看到那些被夕光敲碎的瓷,缺口分明,那一张张脸褪去金色充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