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小红

　　从上小学开始，在我们往返学校的路上，总能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衣衫褴褛，弯腰驼背，黑瘦矮小的后背上，长着一个大大的“背锅”，远远望去像一口黢黑大锅盘旋在整个大街的每一个角落。大家都叫她“小锅儿”。她总是用一双混浊的眼睛，从杂乱不堪的头发里，惊恐地观察着这个世界，黑黄的牙齿从漏风的豁嘴里龇咧出来，整天莫名其妙地傻笑着，发出咿咿呀呀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又好似在愤怒地咒骂着这个世界。 

　　雨雪天气，又是水又是泥，她整张脸更加模糊不清，只有眼珠不停地闪动着。随时握着一把脏兮兮的树叶，在手里不停地抖动着，狂躁呼喊指天跺地，那嘶哑的喊声夹杂着树叶的晃动声，如午夜风铃贴身而过，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们小孩子都很害怕她，远远看到便会飞快逃走躲起来。 

　　每每看到我们仓皇而逃的样子，她竟然也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更加张牙舞爪地在我们身后追赶着。我们跑她也跑，我们停她也停，这样让我们更加恐惧，紧张地感觉心脏都能蹦出来。但是到底怕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路过的大人看到，常大声呵斥把她赶走。可是没过多久，她又会跑回来。依旧在这条路上不停地晃悠着。 

　　恐惧之极我们便跑回家里问大人，那个疯子是谁？大人们说她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要饭要到我们村，被一户好心老人收养，后来因为这户人家家境贫寒，便嫁给了“狗肠军人”。 

　　“狗肠军人？”我诧异道。“是的，一个退伍的残疾军人。” 

　　据老人们说，他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当过兵打过仗，肠子都被日本军刀挑了出来，为了活命，便换过一段狗肠。负伤后便回到村里，天气热光膀子的时候，大家还看到过他身上留下的多处伤疤。后来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白胖儿子，人们便开始叫他们“疯子妈妈”和“狗肠爸爸”。 

　　这故事让我好奇，也让我害怕，更加不敢靠近仔细观察。各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深深烙刻在记忆里挥之不去。这样的纠结常常会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冒出来，把自己卷入一场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噩梦之中。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不安中度过。上学下学路过他家门口。总会先趴在墙根上左右张望，看到没有动静，才蹑手蹑脚飞速通过。生怕这个时候他们家会走出什么可怕的人。如果这时突然有人喊“疯子来了”，我们便如惊弓之鸟般一惊四散。大点的孩子看到我们如此胆小，也会偶尔搞点恶作剧吓唬我们，看到我们落荒而逃便会无比开心捧腹大笑。但也有失算的时候，有时候在他们的大声吆喝声中，那个女人真的走了过来，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也瞬间加入我们奔跑的队伍中，一路狂奔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后来渐渐长大，离开老家到外地求学，事情也渐渐淡忘了。那次，回老家再经过那个曾经惧怕的路口，已经找不到当年趴过的墙根，取而代之的是青砖碧瓦的两层小楼，阳台上鲜艳的三角梅点缀在雪白的罗马柱间，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无意提到“疯子妈妈”和“狗肠爸爸”，姐姐说那残疾军人早已去世，他的儿子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儿媳妇贤惠孝顺，每天把那个女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到了饭点就到街上把婆婆找回来，每顿饭都要等婆婆回来全家一起吃。 

　　人们看在眼里，大家都说“小锅儿”有福了，也渐渐知道了她真正的名字叫“郭芷兰”。之前疯疯傻傻的她经常跑到学校那条路上，是为了护送儿子上学。后来儿子长大后，她虽然依旧还往外跑，到处捡各种垃圾和树叶，但是在学校的那条路上，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