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

春天每年都不迟到

东海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8月05日 第 05 版 )

去年的四月,我陪重病的父亲去杭州治疗,医生说,不治疗的话,六个月,治疗的话,两年生存率百分之二十。我没跟父亲挑明,只说治病的药只有杭州有,父亲也不过问,但想必他是知道大概的。检查的间隙,我搀着父亲徜徉于沉浸着浓密春意的西湖。我们专拣六十年前父亲评为省劳模时游览疗养过的地方走。往日情景仿佛历历在目,父亲说了句,转眼就一个甲子了。这句话隐约表露出他的不安,尽管他竭力显得从容淡定,但我知道,这包涵的内容太多了。从一个青春少年到耄耋老人,他人生的最重要任务,就是让我们兄妹过上好日子。每次买房,父母都要拿出二三十万补贴我们,直到现在,我仍在享用父母从牙缝里省出的钱。可父亲哪里知道,我的财富已经蒸发掉了两百多万。想到这里,我是更加的悲哀。我的眼里已没有了春天,只有满目疮痍。几个月后,我查出甲状腺4A,基本确定是恶性的,我拒绝手术,接受保守的定期检查。渐渐地,我不但没有了春天,也没有了夏秋冬,心里只有黑压压的乌云。讽刺的是,我倒是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

我不可控制地进入了黑暗的最低谷,我坚持利用一切学到的知识来拯救自己,但效果甚微。冥想只是一时的轻松,只活在当下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怎能不考虑将来,不遗憾过去?我想顺其自然,为所当为,但胸中的那块石头依然纹丝不动;我想把自己晒得黝黑,但缺乏动力的我,觉得运动也是一种折磨。一切的一切,我感觉我都放不下,觉得周边的人是不能理解我这种痛苦的,亲人朋友的劝慰在我看来是那么可笑,我真想回怼,我明白的道理比你们多得多。

但我知道自动化的扭曲思维已经扎下了根:我的生活生命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那样的,要么生活如我所愿要么一切都是无法接受的,我把所有的挫折都作了灾难化思维……但可贵的是尽管绝望控制着我但我没有放弃自己,我坚持实践着自己所学,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终于,差不多半年时间,“允许一切发生”终于融入了我的心灵身体。是的,我说的是心灵和身体,而不是思维。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粘牢的满身污物,怎么洗都洗不掉,我反复地用各种各样的洗洁剂,不断地擦呀,搓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污物在一点点地清除。

今年春天我跟朋友们一起采风。沐浴着春光,沉浸于景色,我似乎投入了母亲的怀抱,温暖、安全、舒适,无忧无虑,我又在舵岙河边的水街流连忘返,一切都是这么美好。我感觉身上最后一层薄薄的污秽在彻底褪脱,身心变得透明而丝滑。这又是一种奇妙的大惊喜,就像是“嘭”的一声,一丝薄冰被炸烈,变成一粒粒的小冰块,小冰块迅速变成冰沫,最后全成了清澈泉涌。美丽的人间四月天,美丽的舟山处处都能融化我的这层薄冰,但最后彻底的蜕变却是在城北。在浑身愉悦轻松的感觉中,“允许一切发生”就像是一阵春风,滋养着我的每一个毛孔。

春天正是“允许一切发生”的时候,你看,不但繁花盛开,满园春色关不住;田间杂草也肆无忌惮疯长蔓延,各种昆虫也“放飞自我”了,毒蛇出没于山岙田间。你看到了牡丹和油菜花,你也应该看到有毒的昆虫和要咬人的毒蛇。你享受牡丹、油菜花和凉爽的树荫,你也要正视有毒的昆虫和要咬人的毒蛇。昆虫也是可爱的,只要你不让它叮咬,毒蛇美丽的外衣是自然的造化,它们的身上还有很多的宝贝,只是你心里在厌恶它们、害怕它们,逃避它们。但它们的存在也是美丽春天的一部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允许它们存在呢?我们为什么要厌弃它们,逃避它们?我们应“允许一切发生”,即使我们受到了它们的伤害,我们也应该是“允许”的。

春天是成长的季节,就像我们的人生,也是需要不断地成长,成长是我们的春天,虽然接下去会经历酷暑的磨难,“秋风秋风愁煞人”,会经历冬的肃杀,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不经历夏秋冬,又怎来春天的蓬勃呢?春夏秋冬本是四位一体,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允许”?大自然允许一切发生,人生也是大自然的赋予,当然,我们也应顺应大自然,“允许一切发生”,毕竟春天每年都不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