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装

范永海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7月31日 第 05 版 )

2009年清明节那天,黄大成又一次静静地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目光痴痴地凝视着镜中身着07式春秋常服的自己,手指反复轻轻抚摸着帽上的八一军徽和帽墙上银灰色的饰带,心中满是不舍与眷恋。他手指下移,先摸了摸肩章上金色的“两杠两星”和领口的橄榄枝领花,接着左手摸了摸右胸前的金属陆军胸标和姓名牌,右手摸了摸左袖上的臂章,最后右手停在左胸前的三排资历章上。领口的金色领花映着日光灯,闪着两道金色的光,每一道光芒都承载着他的荣耀与梦想。

“老黄,组织上考虑让你转业。”团政委的话还在耳畔回响,如重锤般一下下敲在黄大成的心上。他内心五味杂陈,有对未来的迷茫,更有对这片军营的深深不舍。妻子林芳拉着儿子小满站在家属院梧桐树下,树影婆娑间,他看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愧疚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年林芳生小满,他两次因参加演习推迟探亲,儿子满百日了才回到家,归队的前一天晚上,襁褓里的哭声让他整夜失眠。

转业命令下达那天晚上,黄大成坐在沙发上发呆,林芳把儿子放到他的腿上:“以后你就有时间多陪陪小家伙了。”6岁儿子摸着他胸前的资历章玩,他却想起1998年带队抗洪时,被管涌卷走的列兵小王。那天他把小王父亲带到穿着军装的遗体前,老人颤抖着抚摸儿子的肩章:“这军装,比俺给他缝的寿衣还体面……”那一刻,他更深刻理解了军装的意义,那是责任,是使命,是无数军人用生命守护的尊严。

宿舍里,军需助理员小周递来一个袋子,轻声说:“副团长,春秋和冬常服可各留一套,军官礼服和大衣可留下,冬(夏)迷彩服、帽徽、领花、臂章、胸标和资历章等,按规矩得收走。”黄大成接过袋子,红着眼整理衣物。他找到一套破旧的冬季迷彩服,左胸前还缝着褪色的“军事五项标兵”标志,上面似乎还留着往年演习时的泥渍。他把装好衣物的袋子交给小周,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新兵连当班长时的那个雨夜,他和战友们在泥水里抬着重机枪奔袭三十里,裤脚卷起时露出结痂的冻疮。那是他最热血的青春,是他成长为一名优秀军人的见证。他紧紧抱着留下的军装,心中暗暗发誓:即使脱下军装,也要保持军人的本色。

“黄部长,民兵整组工作要开始了。”2014年3月的一天,新来的张干事拿着文件袋说。“好的,过两天召开个任务部署会。”黄大成回答着。转业后他当了两年副镇长,一年前被选任某镇武装部部长,按规定仍可着军装,只是肩章换成了银灰色的专武干部符号,领花也换成了银灰色,胸前的资历章换成了专武干部徽标。当军装再次穿在身上,他内心涌起一股自豪与使命感,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清明发生山火那夜,黄大成穿着沾满草屑的迷彩服在“火线”指挥。“黄部长,左边山头再来一个班……”对讲机里传来民兵排长赵军的呼叫。他迅速调整民兵应急分队队员前去支援,累得快撑不住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保护好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当最后一点火苗被扑灭时,他脸上黝黑,口干舌燥,迷彩服几乎湿透。当消防队员和救火村民撤离,民兵队员高举着队旗欢呼胜利时,他疲惫地笑了。那一刻,他知道,军装赋予他的使命从未改变。

黄大成有个习惯,在家时经常钻到阁楼里转悠。那里有他一个专用衣柜,里面挂着一排整齐的旧军装,从87式到07式,每套制服都按军衔排列。妻子一次出差,在视频中展示了给他新买的羊毛衫:“你穿军装都二十多年了,休息时多穿穿便服。”他嘴上说谢谢老婆关心,心中却认为:07式毛衣既好看又耐穿呢。

2022年9月,儿子小满作为大学生新生保留学籍应征入伍。县里召开新兵欢送会那天,他特意穿上了07式专武干部常服,礼堂穹顶的射灯下,看着台上作为新兵代表表决心的儿子,心中满是欣慰,仿佛看到了33年前的自己,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继续为国防事业奋斗的决心。

“21式作训服配发工作已完成,请大家爱护……”县人武部会议室里,每个专武干部都穿着崭新的作训服了。窗外的梧桐叶落进窗棂,黄大成想起第一次穿21式作训服时,上网查到领章、臂章等标识采用航天材料热熔技术,标识暗纹是激光雕刻的。那一刻,他感到科技的进步,也为自己能够从事国防后备工作而感到骄傲。花开就会有花落。黄大成又要转岗了,当那些专武干部符号陆续摘落放在红绸布上时,他心中猛然感到一阵沉甸甸的失落,随后是一丝坦然与豁达。

回到家,黄大成钻进阁楼,打开专用衣柜的门,庄重地把21式作训服挂在最右边。接着走进书房,从书柜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2009年转业时,林芳抱着小满站在军车旁,他身后的梧桐树还只有碗口粗。如今听战友说那些树冠早已遮蔽天空,就像他藏在衣柜里的军装,层层叠叠压在时光之下。

想着一年前考取炮兵防空兵学院的儿子,黄大成望着窗外,心中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