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忆流年

谷均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7月22日 第 05 版 )

  □谷均

  盛夏的一个中午,我走到路边一棵浓荫蔽日的榆树下歇脚。蝉鸣忽然就响起来了,像潮水似的,一下子就涌过来了,一声接一声,一阵连一阵,时而高亢如号角,时而低回似吟哦。这熟悉的声浪,心就被拽回了那些久远的夏日。

  小时候夏天的早上,空气里总是带着点露水那种凉凉的湿气。老家院外那棵老槐树,到底多少年了,谁也说不清?但记忆里,自打记事起,它便静静伫立在小河旁,成了我们这群小孩子夏天玩儿的天然舞台。天还没大亮呢,第一道阳光才刚蹭到树梢上,第一声蝉叫就跟着响起来了。开头就那么零碎几声,怯生生的,像小孩儿刚学说话,在试试嗓子,可没一会儿,整棵树上的“加加哩”便被唤醒,这儿一声那儿一声,全叫起来了,混在一块儿,把整个夏日的空旷和热闹都填满了。

  捉蝉是我们最痴迷的玩儿。自制工具极简陋:寻一根结实的长竹竿,顶端缠绕铁丝圈,圈上套个塑料袋,再缠上几层蜘蛛网,便算大功告成。寻蜘蛛网的过程本就充满童趣——我们踮着脚尖,屏息凝神地在屋檐下逡巡,生怕惊扰了那位沉默的织网者;偶尔手一抖,惊得蜘蛛仓皇而逃,那慌不择路的滑稽模样,足以让我们笑作一团,乐上半天。

  好玩的小波是我们中间的“蝉语者”。他总侧耳倾听,眼神亮得像揉碎了星辰:“听,这声音高亢悠长,是雄蝉在引吭高歌,为爱而唱;那短促低沉的,是雌蝉的应答,羞涩而隐秘。”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第三根枝丫上,一个黑影正急促地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像揉皱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捉蝉看似简单,实则需屏息凝神——我们猫着腰,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走那机敏的小生灵。就在竹竿工具即将罩下的刹那,蝉往往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振翅而去,留下我们原地愕然,此起彼伏的“哎呀”声里,蝉还会冷不丁撒下一泡尿,凉丝丝地顺着脖颈流下。我们非但不恼,反倒笑得前仰后合,还给这意外的“洗礼”起了个雅号——“知了雨”。

  我们拿着逮到的蝉,觉得特好玩,就那么呆站着看它们在塑料袋里扑腾。有时候心血来潮,觉得不能这么欺负它们,就那么松开了袋口,看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走。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不懂,也不知道它们飞走后会怎么样,就是那么一种直觉,觉得得放它们走。蝉鸣声就那么慢慢混进了我们的游戏声里,也混进了我们整个夏天的记忆里。

  那时候的夏天,日子过得慢,天黑得也晚。老槐树下,我们玩累了,就靠着树边上,看天上的云彩慢慢变颜色,听蝉鸣从高亢慢慢变得有点疲惫,最后混在慢慢黑下来的天里,也安静下来了。我们那时候不懂什么生命的短暂,只觉得夏天永远这么长,可以没心没肺地玩。老槐树好像也永远不会老,年年夏天,都给我们遮阴,陪我们听蝉。

  岁月流转,曾经的蝉鸣成了记忆里的珍藏。如今蜗居在城区的高楼里,蝉鸣已成奢侈。空调的嗡鸣湮没了夏日的天籁,只有在闷热的午后,恍惚间捕捉到几声若有若无的蝉鸣,才猛然想起虞世南笔下“居高声自远”的孤蝉,或是柳永词中“寒蝉凄切”的哀鸣,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复杂况味。

  前几日回老家,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蝉鸣如故,只是树下再寻不见嬉闹的孩童。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光影,我仰头望着树顶,恍惚间,几十个夏天在枝叶间流转、重叠。当年一起捉蝉的玩伴早已各奔东西,如蒲公英散落天涯。唯有蝉鸣年复一年,执着地响着,像一枚时间的印章,盖在夏日的扉页上,提醒着时光易逝。

  树上的蝉依旧欢畅,可树下乘凉的人早已换了一茬又一茬。我站在斑驳的树影里,忽然明白:这些不知疲倦的小生灵,正用它们短暂而热烈的生命,提醒着我们——那些无拘无束的夏天,终究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