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奕

　　春夏摇摇晃晃地站在船舷上，对着手机大声说，等我外面散心回来，就跟你来了断。现在是最后通牒，你最好给我想想清楚。

　　有许多的风在海面上卖力地奔跑，把春夏的话吹得四处飘荡，也把春夏的惆怅拉满到十分。她最后一个下船，临时搭的脚踏板在风中摇摆，春夏站在上面吓得吱哇乱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瘪瘪嘴，有点想哭，这时候一只陌生的手却稳稳搀住了她。

　　春夏一抬头，扶她的是一名在码头上执勤的警察，此时天空中刚好有一群鸽子飞过。警察叫支小海，被花鸟岛上的太阳晒得黝黑，他朝着春夏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说，一看到岛上来了那么多游客，我就高兴得不得了。

　　春夏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刚和男朋友吵完架。男朋友在上海当网络警察，IT精英，如今有一家私企在挖他，开出年薪两百万，春夏就让男朋友赶紧跳槽。可男朋友迟迟没有答应，说要考虑考虑。春夏就很生气，说你要是没有钱，拿什么爱我？

　　这时候，支小海递过一张警民联系卡，热情洋溢地说，这里的海上日出、百年灯塔，还有荧光海都可美呢。春夏不响，她还在生男朋友的气。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还是去了支小海推荐的那些地方。海岛的风光给人一种自由感受，和城市中高楼林立的气息很不一样。当黄昏降临在海平面，春夏的心情也被治愈了大半，她想拿手机自拍，摸摸口袋却是空的。春夏急了，着急忙慌地四下寻找。等支小海接到电话时，春夏带着哭腔的声音已经被夜里的空气割出小小的齿豁，你们这算什么无案岛？

　　那边的支小海刚刚帮一对游客找到贪玩走散了的孩子。他抱着孩子，满头大汗地对警务通说，你别着急，你慢慢讲。

　　手机很快就找到了。支小海在警民共建微信群里发出寻物启事，一位老渔民在沙滩捡到后，连同一筐鱼货一起送到花鸟派出所。春夏已经在所里等着了。她看到老渔民拉着所长的手不放，说要不是上回老葛拦着，我早被骗子诓了。这点刚捞的小鱼小虾，给大家添个菜吧。

　　所长拗不过，马上付了钱。

　　春夏忍不住问，老葛是谁？

　　所长说，是支小海师父。

　　春夏这才知道，这对师徒以前都是岛上的边防武警，支小海转业后没回老家上海，而是和老葛当年一样，选择留下来，成了一名海岛警察。那天，春夏被所长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可是直到食堂端出那盆新加的红烧杂鱼，老葛还在一个海边的排档里调解涉游纠纷，给游客苦口婆心地宣传反诈。

　　所长说，春夏你是客人，你先吃。

　　支小海忙说，不能吃，我师父还没到呢。

　　真等老葛匆匆忙忙地赶到，菜都凉了。可老葛屁股还没坐热，求助警情又来了。所长按住老葛，自己带人出警去了。春夏一直憋着，此时终于放下筷子问，你们常年这样守在岛上，家里人就没意见？

　　老葛沉默了一会，从面碗上抬起头说，如果不支持，那只能说明爱得不够深吧。

　　春夏咬了咬嘴唇，又问边上的支小海，难道不应该为家人考虑？

　　支小海哈哈大笑说，我媳妇开始不理解的，但我做家务可是一把手，她也经常来这儿看我。慢慢地，她也喜欢上这儿度假。再说，大家都不愿在岛上当警察，总得有人当吧。

　　那天夜里，春夏睡意全无，就坐在派出所的小院里想心事。午夜十二时很安静，戴着八件套的支小海说，师父，你别忙了，今天是你值的最后一个班，你现在正式退休了。老葛呆了一下，说要出去抽根烟，其实他是出去摸了摸派出所门口的牌子，然后郑重地敬了一个礼。几十年的从警生涯，在老葛的眼前翻江倒海地闪过，他的眼角就变得有一些潮湿。

　　春夏这才意识到，食堂的那餐饭原来是老葛的退休晚宴。春夏于是要来一杯料酒，从食堂走出来，一直走到老葛身边，后面跟着一众人。春夏提议，老葛同志，作为人民群众的一分子，我想敬你一杯酒。支小海忙说，我们有规定，工作日不能喝酒。春夏笑了，说我可以喝。于是她就敬酒。老葛说接下来我要陪陪老伴，我欠她太多，欠的总要还的。

　　第二天，春夏跟着老葛一起搭早班船离开小岛。根据花鸟派出所的传统，支小海把这些年收养在所里的三十多只鸽子放出来为老葛践行。哗啦一下，警鸽飞到空中，冲到红日里去了。春夏站在船舷上看到鸽子在飞，拿出失而复得的手机，调出收藏的一首西班牙歌曲《鸽子》。音乐响起，笑容就浮在了春夏的脸上，她看到老葛站在不远处，也面朝着鸽群振翅的方向长时间地凝望，海风趁机就把那头花白的头发吹得四处飘荡。

　　春夏回到上海后，就去找男友。男友在食堂里吃饭，春夏坐过去，说我的最后通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男友支支吾吾，春夏就笑了，说，你这里蛮实惠，以后我经常来这吃。

　　我懒得烧。男朋友愣了一下，笑了，那笑容和春夏看到鸽子飞翔时的笑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