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童年的人也会被童年守护

王磊斌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6月03日 第 05 版 )

  □王磊斌

  逃离三味书屋的束缚,嬉戏于百草园,专注于菜畦、蜂蝶、菜花的色彩,倾听鸣蝉、蟋蟀、野蛙的吟唱,海边的贝壳、西瓜地里的刺猹、潮汛来时两脚跳的“跳跳鱼”等各种童年元素异彩纷呈。的确,即便是再深刻再尖利的鲁迅在追忆起曾经有过快乐与梦想的童年生涯时,他的笔调也会不自觉地变得轻盈愉快,色调一下子变得温暖且多彩。

  童年是极珍贵的。精神分析学派将“童年”定义为痛苦与压抑发生前的一个相对幸福的时间段,人类因为在“童年时代尝过生命之树上的果实,他知道它的美好滋味,他永远忘不了它的美好滋味。”好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尤其对于一个对生活感到沉重疲惫的成年人而言,美好的童年就像是抚慰他们心灵的一剂良药。

  海岛人记忆中的童年,也有着不一般的味道。

  譬如,童年里那自由随性的玩耍。盛夏光阴里,岛上的孩童们喜欢骑行至就近的野滩汰横,安妥好了拖鞋便光着脚肆无忌惮地奔跑在碧海金沙上,晶莹的沙粒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白练般的海浪轻轻舔舐着脚丫,捡拾起星星点点的贝壳,追逐着小蟹吐着泡泡匆匆横过,护送无意间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小鱼儿回到大海,看着海鸥在空中展翅滑翔,学着海鸥的叫声呼应蓝天,然后纵身跃入海中,如游鱼般自由驰骋。那时候,大人忙于生计,织网打鱼,无暇管顾孩子,任由孩子自由生长。所以,海岛上的孩子是自由的,是欢愉的,是幸福的。

  又譬如,那总是只能封印在童年里的味觉。在《朝花夕拾》“小引”中,鲁迅先生就曾发出对于乡土中童年生命形态的歌吟,矫情地写道:“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菱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就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童年里的口味或吃食,我总觉得它们是基因里的一种初始模式,一尝试便深刻记忆。我也有在想,会不会等我老了,我也会写上这么一段:“我时不时,屡屡忆起世纪初在故乡所吃的海鲜:淡菜、毛娘、海瓜子、藤壶、望潮、佛手、墨鱼、小鲳鱼片、大小黄鱼等等。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念岛的蛊惑。后来,我在就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我的这本集子大不了就取个《朝贝夕拣》的名字罢,权当说笑。

  童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与“年华”产生了关联。大概是因为“来日方长”变作了“眉睫朝夕”,或是由于“时光纵溺”化作了“岁华冷峻”,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人生苦海中泅渡,不期而遇的焦虑与迷惘掩盖去了许多美好与快乐。但所幸,我们每一个人始终拥着一颗童心,不愿舍弃。这颗心,真挚且火热,知足且幸福,足以洗去尘垢,拂走阴翳。咀嚼童年,最好要在寒风凛冽的时节里,围坐在烘暖的围炉边,炉上烧着一壶茶,炉边烤着几颗枣、几个橘。原本香甜可口的果实,在经历拷打灼烧后,等枣皮稍糊了,待橘皮泛焦了,便就把它们放进陶罐里沸煮,再加入老化松弛的皮筋、展平的玻璃糖纸、涂抹了颜色的纸飞机、编成草帽的狗尾巴草等等等等,品上一口,生起一股童年的松果香,真倒是“一洗辛肠万斛泥”了。

  美好的童年能使长期处于寂寞与困苦的人倍感温暖,甚至就只是对儿时快乐韶光的深情一瞥就足以生成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们与现实中的各种绝望作战,驱散所有的至暗时刻。“童年”这盏“长明灯”不仅能取暖借力,慰藉内心,还能如同镜子一般照出身上业已习以为常的庸俗,从而回想起湮没已久的初心。正如最好的童话作家他们之所以给孩子们讲故事,绝不仅仅是为了消遣和劝喻,而是要寻求在成人世界中不能得到的理解和共鸣。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童话同时又是写给与他们性情相通的大人看的,用圣艾克絮佩里的话说,是献给还记得自己曾是孩子的大人的。

  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守护童年的人也会被童年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