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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我的父亲
郭少伟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4年08月28日 第 05 版 )
□郭少伟
父亲去世已有十多年,但每逢教师节,我都会更加想念他。
父亲是一名数学老师,在乡镇学校任教,虽说距离不远,可他每周仅回家一次。这短暂的一天,成了我们兄弟几个满心期待且格外珍惜的时光。
在这难得的相聚时刻,父亲总会带着我们去野外抓鸟、采酸枣、挖野菜、采中药。这些活动母亲原本是坚决不许我们参与的,但父亲带我们去,母亲就特别放心,从来不阻拦。即便不出门,父亲也能巧妙地用木棍支起竹笼,再用一根长绳牵引,然后在竹笼下方放置些玉米、小米之类的粮食。当小鸟前来啄食时,父亲轻轻一拉绳子,小鸟便成了“俘虏”。每当捉到小鸟,我们兄弟几个就会成为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
父亲对我们兄弟几个甚是严厉。当我们偷偷触碰他那支猎枪,或者与别的小朋友打架时,他定会怒不可遏。父亲发火时有两个特别的动作,至今仍让我们心有余悸。首先,他会咬牙切齿,严厉的斥责声伴随着咯咯作响的咬牙声,仿若从牙缝中迸出的一道道惊雷,那威严令人胆寒。我后来也曾尝试,却怎样都无法咬出那样的声响。其次,他的手指头会猛地敲击桌面,砰砰作响,仿佛那手指瞬间化作了坚硬无比的戒尺,随时可能无情地落在我们身上。
然而,父亲总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扬起手威吓一番,却从未真的打在我们身上。小时候,我一直渴望能去父亲教学的学校读书,因为他一直带着三哥在身边,我很想能随他们一起,坐在他那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欢快地驰骋在乡村的公路上。可惜,自行车后座仅能容纳三哥一人。我曾多次满怀期待地向他提及此想法,父亲总是说等我上初中时就带我去。
可当我上了初中,父亲不幸患上冠心病,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腿脚也不再灵便,从此再也无法登上那神圣的讲台。县教育局为照顾父亲,安排他回村从事学校的后勤工作。我跟随父亲去外地读书的愿望就此落空。每当与父亲谈起此事,他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奈与期许,而后意味深长地说:“想走出去,只能靠自己。”
此后,我日复一日地搀扶着父亲去上学。他到校负责敲钟,我去教室上课。初中三年,正因父亲要负责敲钟,我们总要提前到校,从未迟到过。学校离家不远,可父亲腿脚不便,行走缓慢。当小伙伴们如一阵风从我们身旁飞奔而过时,我只能羡慕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紧紧拉着父亲的手,缓缓走在上学路上。奇妙的是,在父亲陪伴的这三年里,虽说他从未为我补习过功课,但我的学习成绩却日益进步,最终考上了当时颇为抢手的初中中专,实现了外出求学的愿望。
多年后,已成为一名石化工人的我,在一次周边山村骑行时,路边的一位中年大叔询问我来自何处。当他听到“郭湾村”三个字时,满脸惊喜,急切地问我是否认识郭书堂。我很是惊讶,因为郭书堂正是我的父亲。
原来,他是父亲早年的学生,父亲是他最为敬重的老师。聊起父亲,他满脸都是敬仰之情,并热情地邀我去他家坐坐,喝口水再走。在当时的农村,路过家门进去喝口水是常事。可当他把茶水端上来时,我愣住了,那并非普通的茶水,碗里竟满满当当装着十个荷包蛋。我不好意思地推辞,他热情地说:“你是老师的孩子,喝口水,招待一下是应该的,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务必都吃下。”在他的再三劝说下,我吃了三个鸡蛋,但那满满一碗十个鸡蛋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郭老师只教过我三年,却让我终生难忘。他教学时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从不偏袒。我当时学习不佳,郭老师还积极地帮助我。他还是我们山村的赤脚医生,记得有一次一位村民农药中毒,生命垂危,大家几乎绝望之时,是您父亲凭借着医术和坚持,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问道:“我父亲有医生资格证吗?”
“那时的乡村,医疗条件有限,能把病治好就行,没人提及资格证的事儿,赤脚医生也是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如今可不行了。您父亲还认得多种药材,空闲时带着我们采药材,这既锻炼了学生们的身体,开阔了大家的眼界,又用挖草药的收入改善了学校的教学环境……”
每当忆起父亲这位学生的话语,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愈发清晰高大。每每念及此,心中便充满温暖,仿佛父亲又回到了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