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林

　　暮春时节，我逃进了山里。在富繁的枝杈与玉兰的清香里，我与石头为伴，与溪流作侣。

　　也许山外的世界太空旷，惊慌的鸟儿找不到停留的树枝。在露水闪动的清晨，它们都叽喳在这稀薄的山岗里，在梨树上歌唱，纯净，透明，近而光亮，与山崖灿烂的茶花一起奏响朝霞的乐章。

　　在不远的山道上，我们遭遇到行吟的屈子。自比香草与美人的他已形容枯槁，目光浑茫，唇齿间发出兽王般痛楚的啸声：“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封闭与幽邃快使一颗流济天下的心化成一块礁石了。而在更远处的野果山林里，伯夷和叔齐餐风饮露，枝叶作衣，他们宁愿饿死山中，也不肯放弃璞玉般的气节和忠诚。

　　我在山间屋子的墙上，看到一个朋友用浓墨涂下胎痕般的一笔：“石不能言家可人。”青青子衿，久固山中，他需要火苗慰藉的话语。他肯定在山头眺望，家乡晚炊的烟缕在记忆中袅袅升起。他迷恋一介凡夫的温情和欢乐，他花瓣样鲜嫩的青春不愿与这山涧的花草一同枯荣凋谢。

　　不是为了寻求藏身的寓所，也非内心怯弱，无法抵御山外的喧嚣。来到山中，我只是想寻找另一片自然，我体内的温柔部分，就像梨树的另一棵枝丫，河水的另一脉泉源。在清风徐来的那一刻，我不想遁入空门，也不想羽化登仙，只想在那潭水的镜子前，照一照自己的面庞，和身影后延伸的岁月。

　　“林中有两条岔开的小路，而我，我选择了那人迹罕至的一条，于是便有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在山中，我敲打自己，一粒南方的麦种，被命运的玄鸟衔着，该投向哪片丰厚的土壤。该用怎样温情的雨水，使他浸润萌蘖，长出根须，吐蕊结实。在暮春的光照中，低垂他箭镞般饱满沉重的头颅，向着土地，向着东逝的不竭的河水。

　　当日子重新吐芽，矢车菊布满山径，露水的我将与雨水神遇融合，訇然冲出山谷，汇入江海澎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