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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海盐香
曹银员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4年04月04日 第 04 版 )
□曹银员
潮声悦心,海盐醉人。
灿烂的阳光轻柔地抚摸大地,岱山岛一方盐田波光粼粼,水烟袅袅。我饶有兴致地徜徉在海边盐田,看卤结晶,非常美妙。海风带着点咸味,滩头银山似的盐坨凝聚着盐民的喜悦。不经意间,水平如镜的滩面,一朵又一朵如絮的小盐花缥缈呈现,晶莹剔透、洁白如雪,萌萌地浮在卤水上,不一会儿又晃晃悠悠地扎到卤水底下,变戏法似的瞬间成了白花花的盐粒。这是阳光与卤水变化产生的“宝贝”啊。
百味之祖、食肴之将!盐,曾是一代又一代海边人家的生计、烟火和生死。
一
我在岱山岛一个弥漫盐香的静谧小村土生土长,从小到大一直跟盐打交道,无论是煮海煎盐,还是板晒、滩晒制盐,包括纳潮、制卤、结晶、收盐等工序,几乎统统看过、干过、亲历过。如今,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然是“接海盐田烈日耕,千蒸万晒化澄莹”煮海熬波的人生岁月。
儿时,离老家不远处有一条拦潮海塘,海塘外是广阔的泥场。村里三五成群的盐民在斑驳老屋旁用石头垒起简易灶台,搁上铁皮大锅。这种薄薄的铁皮锅平底、低沿,有长方形(一扇门板大)和正方形(半扇门板大)两种。在锅里倒入适量卤,大火煮小火煎,待水汽蒸发后,锅底便留下了盐粒。
我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盐民,一辈子与海盐不离不弃。“凌晨出门鸡未啼,头顶烈日晒脱皮”,他天天干着繁重的晒盐活,常常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那时候仍处于刮泥淋卤、盐板晒盐阶段。生产工具除少量铁器外,多数是木、竹手工制品。爷爷在泥场中有两个溜(也叫溜墩头),是人工用海泥堆筑而成,圆形状,每个口径3米,底径2.8米,深0.6米,溜碗内下方铺点助渗卤水的稻草,中间埋一通节竹管,连接溜外卤井缸,以盛沥出咸卤。活儿最忙是潮水漫过泥场、待表层泥皮跷起时,奶奶、妈妈都上阵刨土,用木板耙前拉后推,一刻不停地把咸泥皮堆积在一起。汗水浸满衣襟的爷爷,“呼哧呼哧”肩挑脚跑来回挑这一溜的咸泥土,得挑130多担。之后便整漏,挑留水,掘溜等繁多工序。制好卤,就要让它结晶为盐。盐板是木匠用杉木制造而成的,长2米,宽1米,形如一扇门板,两头有手扛短柄,用桐油石灰嵌缝。晒盐时,地上各打4根短桩,将盐板平稳地搁置于桩上,然后倒入适量盐卤,经过日亲晒和风吹,盐卤渐渐自然蒸发结盐。爷爷有30块盐板,一溜儿排列在岸边泥场头,晴天马不停蹄地扛开晒,雨天急火火扛拢,整齐平叠,最上面一块盐板反面覆盖,大风天用绳子扎牢。炎热的夏天,少年的我也得参加刮板推(刨)盐劳动,把洁白如雪的盐推到盐板一角,方便爷爷收盐入箩。
爷爷去世的那年月,正值板晒变滩晒的转型升级时段,青春的我也满腔热血地参加了生产队建造盐滩集体劳动。造滩晒盐,事先应建成大水滩、蒸发滩、结晶滩和一条浦(河道)。每副蒸发滩纵向中间挖掘两至三米深两米以上的长方形泥卤池(用于雨天保存不同咸度卤水),口大底小,如“V”型,池上搭三角形竹木架并挂盖草扇。当年村里把一大片泥场建设成数百亩的盐田,全凭村民肩挑手扛苦劳作。我刚参加劳动,虽是半劳力,但照样干重活,钉耙、扁担、土箕从不离身,整天不是挑泥就是挖浦,肩膀肿了流着鼻血也咬了咬牙坚持干。特别是下午四时多,我已经身疲力竭,肚子饿瘪,抬头瞧瞧西边的太阳像被凝固了似的,真想拿起扁担把它打下山,才好早点收工呢。
二
建好了盐滩,次年初春生产队安排我们去晒盐。其实就是在海边泥涂筑坝开辟盐田,将海水引入,借助阳光和风力日晒蒸发,逐渐浓缩至结晶析出固态原盐。涨潮时打海塘闸门,让海水沿浦道进入盐滩,让海水在大水滩连日静晒。头格块蒸发滩的地基要比大水滩高,把大水滩海水灌入蒸发滩用手拉式水车车水(现是电机抽水)。蒸发滩有好几格块,按照水往低处流规律,一格一格的滩,前高后低,排列有序。紧紧相连的盐田,宛如一面面大镜子,能倒映蓝天白云。滩中的海水慢慢浓缩,通过逐格换放,越晒越咸,自然天成为卤,然后在清洁的结晶滩里静晒,到时就会凝结出雪白的盐花。结晶滩均为沥青滩、缸砖滩(后来用黑色塑料薄膜垫底)。
我在此守滩晒盐,车水、刮滩、测卤、打花、收盐、装运、打草……希望所在,人累心甜呀。刮滩是用木耙将换水或淋雨过的空滩浮面污泥清理掉,压打平后再灌入新水。小小卤表是晒盐的重要器具,往返滩间,我时不时地拿在手上,顺便舀起一小竹管水,用卤表测量,根据卤值来决定能否换放滩水或取卤晒盐。炎炎烈日下,我常常牵动一条细绳子打盐花,经过打花的海盐粒细质优。搓草绳、打草扇是下雨天躲在草棚里常干的活,草品主要用于盖盐坨和泥卤池。晒盐靠天,谛听天气预报和揣测天气变幻是盐民的习惯,为此一只半导体小收音机我总是随身相伴。最担心的莫过于深更半夜骤然下雨。我曾多次遇到,蓦地从睡梦中惊醒,飞也似的冒雨跑到盐滩,赶紧抢收露天的盐和卤,就像上战场一样勇敢、紧张、拼力。收盐时,先用木耙把散盐收拢,然后铲入干净土箕或盐筐沥装,然后一担担挑至方便运输的近处高地,堆成盐坨。长年累月上晒下蒸露天干活,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成了“盐”,流淌的汗水在我黑不溜秋的赤背凝结出零零碎碎的盐花,浑身咸咸的盐味。
三
晒盐忆,最忆是运盐。知否?在那个年代,下海捕鱼和海滩晒盐是海岛百姓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晒出来的盐当然得及时销售。可当时全县只有几辆大卡车,每天一刻不停地跑运盐也忙不过来。无奈之下,距离县里集中储盐仓库稍近的乡村,只能靠壮年盐民自己拉小板车跑人力运盐了。在南峰求龙山咀盐坨,我疾速往小板车上装4个每袋为100公斤的大麻袋盐,独自一人徒步拉到距离10里外的小高亭海港码头仓库(后转闸口仓库)。村里规定,每人每天必须来回拉两趟才能算一个工日。可是这条运输道路是一条盘旋山腰且山脚高低不平蜿蜒曲折的泥石路。全程要爬外陈家、小深水、大深水、馍头山等多处坡道,尤其是小深水这段坡道,长150多米,别说是拉重车上坡了,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简装行走,也会累得腿软腰酸。为早一点时间完成当天拉盐任务,我每天凌晨4时起床,狠狠地吃饱,穿好草鞋,再带上一双备用。到了上坡道,我便将浑身的力气集中在腿脚上,通过不打滑的草鞋将劲力直接支撑至地面,低着头、咬着牙、适时屏气,一步一步拉动车子,左横右横S型曲线慢速艰难前行。下坡时,用小板车后面吊棍(在小板车后部下面自装一根结实的硬质木棍)作为临时刹车,随着车的惯性速度迈开大步飞快奔跑。人力运盐非常之辛苦,尤其是载重量的小板车在急速冲下坡道时候,一旦车速控制不好就难免发生事故。不过,身强力壮的我上午忙完运盐活,下午便可以爽爽快快地自由活动呢。苦中亦有乐,也许,这就是海岛盐民的真实人生写照……
海盐,而今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依然很重,不仅仅是因为我的人生有“盐味”,更弥足珍贵的是蕴含一缕“与盐共舞”的文化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