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玉兰

海尧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4年03月21日 第 05 版 )

  □海尧

  简儿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玉兰初绽。白色的紧实的灯盏次第展开。

  寒霜侵枝,万木萧条之际,玉兰在整个冬天酝酿着一场花事,坚挺的芽苞探出头的时候,春天近了,好事也近了。

  小区附近也有不少玉兰,红的白的都有。春雷轰隆隆擂响战鼓,玉兰就在枝头颤巍巍地踮起脚尖,一身红色白色的霓裳,轻纱曼妙,翩然起舞。

  近看、远观,从花骨铮铮到花落纷纷,一期繁华一场落英,全都在眼里,在心上。

  周敦颐独爱莲,陶渊明东篱采菊,我爱白玉兰,爱它不染烟尘的皎洁,爱它酷寒严冬坚挺的意志,爱它与世无争的幽香。

  爱上白玉兰是一刹那的事情。老家的窗户正对着小区的一个角落。角落有一堆乌漆麻黑的土坡,土坡上飞扬着白色的塑料袋,一丛丛蓬勃的杂草葱绿油旺。坐在窗边发呆的时候,经常被迫对着一堆油旺的杂草作灵魂的探索。

  一天来了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忙活了一阵,土坡夷平了,杂草清理了,还种上了一株不知名的树,砍掉枝丫的树像一座维纳斯的雕像,更像是一个高高的树墩,切口处涂了白色的石灰。整棵树丑不拉几,了无生气。我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站在窗前眺望时,心里这样想着,那还不如生机勃勃的土坡呢,至少看着有生气。

  树墩子长出柳丝状的胳膊,一条又一条,从南从北,由东向西,四面八方地长,所有的枝条又一起朝着天空的方向挺直往上。我还是照例会在窗边站上一会儿,习惯性发会儿呆。现在目光所及有了焦点,看树墩抽条。

  抽条的同时开始长叶。叶子细弱蜷曲,像棵袖珍版的卷心菜,叶片慢慢舒展,叶脉逐渐清晰明朗,整棵树硬朗起来,蓬勃起来。

  于是,每天闲暇之际,目及所处,皆是生机。看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不知是长久分离短暂相聚的兴奋,还是春天来临群情激愤的雀跃。看风拂过树梢,叶子与叶子之间摩肩接踵,窃窃私语,恍如早朝帝王未到之前群臣交头接耳声;又如早市开张,摊贩的叫卖声,买卖双方讨价还价声,夹杂着碰上街坊邻舍亲朋好友的招呼声,一树喧嚣。

  我游离在这场喧嚣之外,静观一棵树的晨起暮落。

  玉兰花开的时候,一朵两朵三朵,花瓣莹玉般光洁,绸缎般丝滑。玉兰开花很急,很赶,仿佛明天就是花期的尽头。头几天还是零星几朵,第二天,一树的花几乎全开了,热热闹闹地,几世同堂,同帧共影。随之,地上出现了一大片的落花,侧着身的,平躺的,大朵的,小朵的,完全的,残缺的,花边泛黄的,甚至还有未开全的花骨朵儿,一朵朵,一瓣瓣,争先恐后地往下掉。此情此景让人想起流萤,一只只往火堆里扎。生命到最后,原来是前仆后继地奔赴终点。这是一场壮烈凄美的落英,如果刚好下了一场寒雨,花瓣上沾着雨珠,盈盈欲滴。干涸的落英沾了雨水气,好像脱皮的唇抹了蜜油,又仿佛回光返照的鲜嫩。

  落英终化春泥,留下一树苍翠的叶子。大片舒展的叶子密密匝匝,遮住了树的躯干。

  在一场盛夏的台风天里,磅礴的雨点子弹一样敲打着玻璃窗,我听到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声,听到玻璃承受不住疼痛的闷哼声。风像打家劫舍的强盗,吹着尖锐刺耳的口哨,从这头席卷到那头,又急速地掉头,从那头来到这头,任性地高空飞驰,率性地贴地飞行,所到之处,瓦片翻飞打转,仿佛二人转演员手上的手帕,又像外空疾速的飞碟,各按轨道又相互碰撞,粉身碎骨的哗啦声,惊心动魄。站在窗前,看着屋外地动山摇,看着狂风撕扯着玉兰,骤风一把抓过树梢,扯着枝条,猛然掀过来又掀过去。玉兰树毫无招架之力,仿佛被失去理智醉酒的丈夫家暴无力还手的妻子。狂风肆无忌惮地蹂躏着,我的心一阵阵发紧。暗想,这次玉兰树肯定挺不过去了。

  天暗了下来,屋内的灯都亮了起来,窗外的景物模糊了起来。风更猛烈地吹着,歇斯底里地叫嚣着,雨倾盆而下,子弹般穿梭在狂风中。听着鹤唳的风声雨声,第一次为一棵树的生死牵肠挂肚。

  第二天,风小了,雨停了。我起来后马上跑到窗户前,透过朦胧的玻璃,寻找那棵玉兰树的踪影。地上到处都是残垣碎瓦,断枝破叶。玉兰呢?它被连根拔起了吗?

  哦,还在,那棵玉兰还在,尽管断枝耷拉,叶子破败,整截身子倾斜,狼狈沧桑憔悴疲惫,但它还倔强地站在坑里,被狂风骤雨蹂躏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玉兰,挺过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玉兰树的枝叶重新苍翠充满生机,雀鸟在其上安家休憩,一切像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从此,路过这棵玉兰花,习惯性驻足片刻,仰起头充满敬意地望望皎洁的花朵、油绿的叶子,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夜狂风撕扯着树梢,玉兰花坚强不屈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