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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金华行
海尧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3年12月22日 第 06 版 )
□海尧
第一次去金华就遇上了暴雨。雨势又猛又疾。
踏上下午1时多的班车,舟山的阳光还像许久未走动却突然来访的远亲,陌生中夹着熟悉的热情。刚驶上跨海大桥,天立刻变了脸,阴沉、愠怒。灰色的云,参差交错,不断变幻。一团团,一朵朵,或浓厚,堆积成小山;或稀薄如丝,似撕扯后的碎纸条,它们被驱赶着,翻滚着,极速前进。
云层越压越低,挤出几颗掷地有声的雨点,“叭”的一声闷响,一头撞在玻璃窗上,软趴趴地往下流。经常在乡下见到农家娃,玩得一身泥巴一身尘土,脸上脏得只剩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回家之后挨打,哭得稀里哗啦,两行清泪横冲直撞,在黑污的脸蛋上冲刷出几道白色的道道。雨点儿砸在车窗上也是这般模样。
车子急速往前,天暗得毫无征兆,一下子猛然罩了下来,心突然一慌,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啪嗒啪嗒的雨点紧锣密鼓,斜斜地砸在车窗玻璃上,瞬间黑乎乎的天地间悬上白茫茫的雨幕。车窗上的水痕密集凌乱,像白色的蝌蚪拖着长长的尾巴,又像刚孵化的小蛇,惊慌失措,疾速流走,相互交织。
闪电伴随着雷声,撕裂沉沉黑暗,冲破雨幕,蛮横暴躁,仿佛几百吨的炸药突然在耳边爆破,大地随之战栗了下。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闪电像一条条吐着长舌的火蛇,在无边的夜色里流窜,所到之处,电光火石。
车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连呼吸也都是清浅的。磅礴的雨声,车轮碾过路面的摩擦声,隔着车窗,强势地传入耳中。
原定五个小时的车程,因着这磅礴的雨势,硬生生延长了一个多小时。靠在陈旧的座椅背,脊椎骨和尾椎骨抵着座椅里的弹簧,金属与硬骨之间较量的后果是骨头刺挠般的疼痛。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来,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样子,这一夜都不会消停了。
车子穿过黑沉沉的夜色,穿过白茫茫的雨幕,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市,陌生的风景一晃一闪而过。贴着车窗玻璃,望见镶嵌在山林中的零星灯火,雨洗后发亮的树枝,办公楼里通明的灯光,忽明忽暗的路标,逐渐空旷的道路,呼啸而过的车子,怔怔地想着未知的前方还有多远。
我向来随遇而安,哪怕背起行囊孤身一人穿越山海,也不觉孤独。这次一反常态竟然有隐隐的焦虑,可能是因为没完没了的雨,无边无际的夜,刺激了掩藏至深的不安。
路上不断有人下车,车上最后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人。车上的人跟司机热烈地谈论着,我试着从陌生的乡音里断断续续捕捉跳跃着的熟悉的字节。这几个人都是金华本地人,来舟山旅游后回家。他们谈得最多的是海鲜,海鲜中提到最多的是螃蟹。从螃蟹的价格品种口感聊起,我百无聊赖,索性支起耳朵吃力地过滤组织音节,竟然也听懂了大概,以此权当作无聊旅途中一件有意思的事。
不知不觉,雨势已减,目的地也快到了。有几位跟司机熟稔了的乘客,临时要求在浙师大下了,我也随着他们下了车。
这时已是夜里9时多了,路上寂然,车子寥寥。与我一起下车的中年夫妻,得知我是从舟山过来,热情地邀请我坐他们的车走,把我送到宾馆。我微笑着谢绝了。
一个人站在浙师大门口,望着校名匾额出神。校门口有棵小树,昏黄的灯光透过斑驳的枝丫暗影,温柔地笼罩着匾额,“浙江师范大学”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细雨柔软的夜色中莫名亲切。伸缩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二辆车子,没有人影,夜已深。我走过去,离一所闻名遐迩悠久的大学再近些。举起手机,休了与它合影的念头,最后拍了匾额。我想,在这一刻,我的心已经与它合过影了,更确切地说与一所大学的文化风云际会。呆了好久,想说的话,想表达的心情纯粹又杂乱,欣喜、激动、意外,各种情愫糅合在一起,波涛起伏。
站在校门口,再次望了望,左边的路一望无际,右边的路也不知通向何方。此时此刻,我格外平静,所有焦虑被一一熨平。寂静的夜里,心中竟然没有身处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仿佛这个地方我来过无数次,许是在梦里,或在哪个执念里。
雨停了,夜愈深了,拉着行李,从容地坐上车子,车轮滚滚,穿越明晃晃的街道,穿越无边际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