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著名画家罗工柳在嵊山

贺财福 王辉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5年03月12日 第 04 版 )

  □贺财福/口述  王辉/整理

  在二十世纪中国美术的发展历程中,罗工柳是一位有杰出贡献的艺术大家,也是一位美术教育名师。

  罗工柳于1981年至1982年,因病在嵊山岛疗休养,那时我在嵊山镇担任镇长,有幸和罗老成了一年多的邻居。

  一

  1978年,经北京协和医院检查确诊,他患有直肠癌,后做了切除手术,但因术前失血过多,手术未能彻底清除病灶,术后多次化疗,他的身体状况极其虚弱。1981年罗老决定停止化疗,想离开闹市的嘈杂和污染,到人烟稀少、空气清新的地方去疗病,通过提高自身免疫力来对抗疾病、实现康复。到哪里去呢?他想到了曾经采风过的舟山群岛,要去最东边的嵊山岛,真正生活在大海的怀抱里,使自己的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罗老和他的夫人杨筠抵达嵊山后,就借住在位于水古亭的舟山地区行署驻嵊山渔场指挥部的三间平房里,我当时也住在那里。我经常串门去罗老家聊天,罗老也常来我家拉家常。他向我讲延安时期的一些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我给他介绍嵊泗海岛的风土人情,他也很感兴趣。我们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罗老夫妇没有亲生的子女,但罗老很喜欢小孩子,岛上的很多小孩成了他家的常客。我女儿那时候才三岁,不懂事常常去罗老家玩,有时候在罗老作画练字时也直闯而入,罗老看见我女儿进来就停下手中的笔,抱起我女儿给她讲故事听。后来我知道画家作画练字运笔时是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便把女儿管住叫她少去罗老家玩。

  罗老性格开朗豁达,虽然身患重病,却一直乐呵呵的。他相信传统医学讲的天人合一,所以在嵊山养病期间,每天天还没有亮,就起床和老伴一起到海边去散步。嵊山镇不大,东西走一趟不到半个小时,然后他们便久久地坐在海崖边聊着天,看着海上旭日东升和海浪拍岸,到吃早饭时间才回家。哪怕是雨天,罗老和老伴也披着雨衣早早地出门,站或坐在高高的岩石上,面对海洋呆上特别长的时间。罗老有一次跟我说,越是下雨天,越是风浪大的时候,大海里散发的负离子就越多,他接受大自然对生命的滋养。

  罗老非常随和,平易近人,他到嵊山不久,很快便与岛上的很多人熟悉了,他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他经常四处游逛,到镇文化站给青年人辅导绘画技巧,到嵊山农行营业所给大家讲设计人民币的趣事,到部队营区看解放军战士训练,到码头上看渔民在渔船边装卸鱼货和织补渔网。罗老喜欢吃海鲜,经常和老伴一起到镇里菜市场上去选购海鲜。他常对我说,你们海岛人生活在海边真幸福,可以每天品尝透骨新鲜的水产品,不仅味道鲜美,而且还有丰富的蛋白质,对身体健康也很有好处。

  罗老于1982年5月返回北京工作。到北京一检查,身体状况非常好,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连医生都很吃惊,惊叹他是一个外星人。为什么会创造生命的奇迹,罗老说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是大海边有极丰富的负离子,空气清新;二是嵊山的海产品有极其丰富的蛋白质,增强体质;三是靠写书法调和了气血、释放了情绪;四是生活在海岛心旷神怡,没有干扰,能够静心静意地养病,这四点提高了他身体自身的免疫力。

  二

  罗老在嵊山的一年多时间里,一边养病,一边潜心研习书法艺术。他来嵊山时,带了很少东西,但却携带了笔墨和满满的一大箱宣纸,另外还带上了唐代张旭、怀素和明末清初傅山、王铎等著名书法家的几本狂草书帖。他觉得写狂草运气比较自由,在写的过程中其节奏、气韵对调息理气有好处,所以整天拿笔随心所欲、酣畅淋漓地写上一通。

  在嵊山,罗老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毛笔——竹壳笔。有一次罗老在嵊山街上走,看见工人们在为军营驻地粉刷墙壁,工人师傅用的刷子很特别,他上前一问,才知道是用竹壳做的,就是毛竹长岀来以后外面的那层,一节一片。

  罗老想起明代著名书法家陈白沙,用自家后山上长的一种草做成茅龙笔,笔锋毛毛杈杈的,所以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受此启发,罗老一琢磨,这种竹壳是不是可以用来做笔写字呢?他就向工人师傅要了几片竹壳,回到家里把竹壳用水泡软,细密地扎紧,梳理好纤维,做成了第一支竹壳笔。

  罗老用竹壳笔蘸上墨汁一试,效果出乎意料。这种笔具有一般笔所无的优点,它的纤维很长,弹性非常大,而且不易折断,另外由于笔肚中间的空隙大,所以里面蓄墨就多,这些特点特别适合写狂草,可以一挥而就、一气呵成,写出的字挺拔有力。特殊的工具产生特殊的笔墨效果,这是普通毛笔所无法比拟的。

  为养病服务的书法给罗老开启了一段新的艺术之路,让他对中国书法艺术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形成了一种大气磅礴的狂草。

  与闭门绘画不同,罗老写书法时喜欢旁边有人围观助兴,认为围观者的反馈和鼓励能够激发创作激情。所以他在写字的时候,我经常去看。我发现罗老写草书时运笔极快,像闪电一般,他在写之前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布局,而是在写的过程中因势利导,随形就势,用笔用墨都是浑然天成。他的书法画面极具张力和视觉冲击力,初看好像无章法,细品后则草中藏韵。看似无拘无束,实则节奏、气韵全都蕴含在笔墨布局中。

  让我非常感动的是,罗老用自制的竹壳笔专门为我写了“黄河”两字,托人在杭州装裱好,并托人直接送到嵊山交给我。罗老养好病要离开嵊山时,我真的依依不舍。

  罗老一开始写书法是为了养病,没想到后来有朋友拿着他的作品出去展览,居然引起很好的反响。

  罗老回京后举办了自己的两次个人画展,都邀请我去观展。我欣然赴约,吃住都在史家胡同罗老的四合院家里,罗老夫妇待我像家人一样。第二次去时在他家住了5天,要返回时我向罗老开口,说我女儿明年将结婚,能不能请罗老写几个字向女儿祝福一下,罗老亲切地说:“那是必须的,你女儿小时候我常抱她呢。”第二天凌晨四时罗老就起床了,特地为我女儿写了“翰墨情缘”几个大字。

  2014年我去北京时,又一次到了史家胡同的罗老家,只见大门紧闭。我问了住在附近的人,才知道罗老已经去世10年了。我摸着罗老家的门框,戚然地站了10多分钟才离开。

  岁月如梭,罗老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但40多年前我在嵊山岛与罗老相邻而居、朝夕相处的那些往事,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中,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感到十分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