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漫想
王晨竹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4年11月13日 第 04 版 )
□王晨竹
这天冬日,轻狂的风从窗间一道窄隙乘虚而入,唤醒了躲在被窝里的我。我想睁开眼,眼皮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于是,我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望向窗外,所见之处都映射着橙黄的光晕。刹那间,一段光束荡入心间,心中的冰雪消融,麻木了许久的灵魂得以释放。那灵魂像个孩子似的奔向窗外,与群山和高楼一起,沐浴在温暖和自由之中。
在这朦胧光晕之间,时光似乎已经停滞,眼前浮现着从前无数个这样的黄昏。
幼时盛夏,夕阳如火,点燃了静默的云,暖热了浪荡的风,染红了广阔的天。蝉浑然不知夜幕将近,依旧高歌不断,鸟儿知道光亮无多,就趁着最后的时光呼朋引伴,高谈阔论。
我们一家三口走在去往公园的路上,妈妈带着零食,爸爸带着钱。我闲着没事,就从路边摘了一朵小花,送给妈妈。到了公园,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我最喜欢的白瓷娃娃。我们三个一同策划着为瓷娃娃上色,一个拿笔,一个调色,一个看样图。海风缓缓拂过脸颊,海浪默默拍击礁石,夜幕也悄悄降临。许久,我们完成了上色,趁它晾干的时分,悠然走向沉默的港口。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着弯月和星辰,远处飘来海潮拍打岸边的咸咸的味道,带着一丝泥沙的厚重,那样光滑细腻,如此扑朔迷离,又宛若天籁。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时光如海水般涌动不息,绵绵不绝。
少时夏秋之交,夕阳如血,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云不停燃着,越来越小,直到燃尽。九月未至,有些红透了的枫叶就已然被迫落下,飘向那不知名的远方,它们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风,飘出一段未知的故事。由于昼夜不停地工作,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得了重病,爸妈都去了上海,我只得骑着自行车前往外婆家去住。路上没有风,比盛夏时更加灼热难耐。我一脚又一脚重重地踩着踏板,喘着粗气,同时又默默鼓励自己,再转个弯就到了。吃完饭,我和外婆通过视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妈妈。接电话的是爸爸,说手术很成功,而妈妈呢,戴着呼吸机,身上手上全是吊针……回想,体验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感受四季如风一闪而过,目睹父母的头发由乌黑到斑驳……我的长大伴随着父母渐渐的衰老。茫茫地望向窗外,夜幕已至。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风呼呼掠过的声音。这份寂静,似乎把一切都盖住了,当然也不会注意到一双含着泪凝望天空的双眼。泪珠滑到下颚,心碎得不声不响。我第一次感到这么深深的无力——眼睁睁看着时光催人老。
长大后中考失利,在外地求学的我,也常常面对夕阳而感叹。暮春之时,天空呈现出金色渐变,任落红纷纷,融入大地,趁时光不备化作沃土;仲夏时分,夕阳如血红染红天际,访竹径幽幽,光影迷离,任青萝枝叶拂过衣衫;初秋佳期,红黄光束交织之间,望林间斑驳,树树秋色,随落日的余晖荡漾山间;严冬时节,层层金光漫洒长空,恰风停雨歇,寒梅独醒,趁黄昏的寂寞独自忧愁。孑然面对夕阳,总有不同的心情,有努力取得成效时的快乐,有友情出现破裂时的无奈,有焦虑内耗时的困顿,也有些许看透世事的淡然。我又对时光有了新的理解。如果说时光是冲刷乱石滩的清澈泉涌,我就是一块曾经棱角分明的岩石,它磨掉了我不少的固执,不少的激情,但始终磨不掉我坚韧的初心。
忽然,那朦胧的光晕黯淡下来,夜幕悄然而至。我又一次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我不禁困惑,在经历了祸福相依,世事难料的无力与哀叹之后,就只能在时光的洗礼下随波逐流了吗?询问内心,我得到了答案。时光流转逝去成为历史,要以过去为鉴; 当下属于自己,需沉浸体验;未来交给命运,定顺势而上。过去并非决定当下,当下也未必直指未来。让一切自然发生。当然,自然发生并不是摆烂和无欲无求,而是不念过往,不畏将来,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路,沉浸式地完成当下的体验,反思和心灵的成长,完成对灵魂的充实和对精神的熏陶,成就更丰富的自己。
从此面对黄昏,我不再想到逝去的时光,不会因此而百般无奈,也不会再拿“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作为哀叹了。夕阳如火,热烈而赤诚,与山水相接,以草木为配。我看到的是充溢当下的热情,丝毫不必焦虑的过去,和即将到来的广阔的未来。恰如那一句“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