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百年大港的时代记忆

周汪融 齐明艳 张磊 字数:

《 舟山日报 》( 2024年04月09日 第 04 版 )

  □周汪融 齐明艳/文 记者 张磊/摄

  “月落港湾起鳞波, 熙熙桅杆千百错”,夜幕下的沈家门渔港暂别了白日千帆竞发的热闹与喧嚣,在淡淡海雾的笼罩中亮起了遍地华灯,光影流转,灿若天河群星般熠熠生辉。微凉的海风轻拂,海浪轻拍着船舷,一艘艘渔船随着节奏微微摇晃,一个百年大港正静静地偎依在烟波浩渺的莲花洋畔。

  “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竞发,勇进者胜。”经过勤劳质朴的渔民们祖祖辈辈不畏艰辛劳动创造,作为中国最大天然渔港的沈家门,已然跻身世界级大港行列,与挪威的卑尔根港以及秘鲁的卡亚俄港并称为世界三大群众性渔港。观今忆古,这座被誉为“中国渔都”的百年大港,又以之深厚的历史底蕴惊艳世人。

  应时而生的海上渡口

  早在北宋年间,已有沈家门作为海上交通中转站泊船的记载,《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所云:“其门与蛟门相类,而四山环拥,对开两门,其势连亘,尚属昌国县。其上渔人、樵客丛居十数家,就其中以大姓名之。”盖北宋使节徐兢奉命出使高丽途中,乘舟于沈家门抛泊,登岸祭神时所见闻。此为可考史料中,沈家门充当水上渡口的最早记载,亦为沈家门地名的最早记载。彼时沈家门仅有住户寥寥十数家,便取所姓人数最多之沈姓来命名,又因其地势若两门对开,由此得名沈家门。

  然而关于沈家门地名的由来,民间亦有许多生动有趣且富有神秘色彩的传说:相传有位沈国公,善阴阳五行,素爱游山玩水。但他有个怪癖,但凡看到风水好的地方便忍不住要给自己造一座寿坟。某日,沈国公奉命出巡,乘船至如今的沈家门停泊,发现此乃风水极佳之地,遂心中大喜,待回京之后,便向皇帝请旨讨要到了这块宝地,而后马不停蹄地为自己建了一座寿坟并刻以对联:“青龙卧镇沈家地,白虎俯视东海门。”“风水宝地”的消息一经传开,渔民纷至沓来,刚开始人们将此地称为“沈家坟”,久而久之因“坟”和“门”谐音,慢慢就被人们叫成了“沈家门”。但不管是史料记载还是民间传说,我们都能发现彼时人烟稀少的沈家门已然是往来船帆的停泊之地。

  至元代,沈家门已作为官渡通航于昌国州城与诸岛之间。据大德年间《昌国州图志》记载,昌国州内津渡有“舟山渡、竿缆渡、泗洲塘渡、册子渡、金塘渡、沈家门渡”。历经岁月变迁,沈家门在海运十分发达的元代正式被列为了重要的海上渡口,贯通南北东西。然而不过百年,随着元王朝的没落,朝代更迭风云变幻,沈家门的命运自此走向了新的拐点。

  风雨飘摇的历史军港

  自明王朝建立后,东南沿海动荡不安,常有倭寇入侵。洪武十九年(1386),明太祖命信国公汤和用兵舟山,治理东南沿海。明代《筹海图志》卷五有载:“国初定,海之外,秀、岱、兰、剑、金塘,五山争利,内相仇杀,外连倭夷,岁为边患,汤和经略海上,起遣其民,尽入内地,不容得业,乃清野之策也。”因沿海困于内部纷争与倭寇侵扰,汤和遂迁居民入大陆,开始实行海禁,沈家门居民便在此次迁徙之列。当时,天真的明王朝欲以一纸“海禁令”拒倭寇于国门之外,却终是黄粱一梦。自“海禁令”颁布后,昔日正常的海上贸易往来被切断,导致渔民和商贾的利益受损,迫使其沦为走私商贩或是海盗,他们与倭寇互相勾结掠夺财富、无恶不作,东南沿海的倭患问题反而愈发严重。

  无奈之下,洪武二十年(1387),明王朝于沈家门设寨,永乐七年(1409)改设为沈家门水寨,驻扎水师以防倭寇入侵。至此,沈家门便从渡口变为了具有重要军事意义的明代军港,成为了东南沿海抵御倭寇侵略的水师基地。

  “才微身老一书生,水寨春深坐训兵。”“分屯里堡三军肃,斗舰云旗五色轻。”时任浙江按察副使的曹时中将军在其诗作《临沈家门水寨》中如此写道。诗句所描绘的便是沈家门水寨驻兵训练的场景。曹时中将军曾数次于沈家门水寨训练驻兵,在其《又临水寨》中有云:“扬旗秉钺上艨艟,帆挂鲸泪破晓风。”“三军鼓锐唯闻令,诸将同心拟奏功。”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水寨驻兵训练时气势恢宏的壮观场景。明代沈家门水寨的设立,对于巩固沿海防线,抵御倭寇入侵,提高海上防御能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好景不长,正统二年(1437),朝廷革散水寨将船悉数掣回。究其原因,概如《全边略记》中所云:“永乐七年,尽拘军船赴沈家门立水寨,倭寇趁虚从掠水寨,相去海盐千里,不能救援,民甚苦之。”又如《明史》卷一百十四志八十八所云:“永乐间因调官军于沈家门等处设水寨,既而松门等处累被倭劫掠,卫所军少,水寨策应不及,致彼得以乘虚,我军莫不制胜,乞遵洪武事例。”水寨设立后,仍屡有倭贼登岸杀掠,渐渐有人便将矛头直指水寨,朝廷之中请求掣散水寨的声音也越来越多,沈家门水寨终归是没有逃过被掣散的命运。据《皇明驭倭录》中记载:“正统八年(1443),浙江备倭都指挥使李信上奏:永乐中,原于沈家门等处立三水寨,合兵聚船,以备倭寇,海道一向宁息。正统二年始掣散水寨,各守地方,自此海寇益多。”李信以掣散水寨后海道不宁、海寇增多为由,请求恢复水寨以御倭寇,然终似蚍蜉撼大树,无法力挽狂澜。

  虽然正统二年(1437)水寨被革散,军船相继被掣回,但沈家门依旧作为沈家门寨屹立于明代海防前线,并在后世的抗倭平倭战事中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筹海图编》卷五中提到:“沈家门寨原系水操之地,有军防守,近皆取回,番船去来,皆泊于此。内有赵岙、南岙、芦花岙、大岙,去寨三五里向者,居民筑墙大岭阻截总路,近贼径由水路或门道而入,累被劫掠,更须慎禦,庶克有济。”水寨掣散后,民众自发筑墙阻截倭寇,主动与防守官兵协力作战,共同御倭。

  据《沈家门镇志》(以下简称“镇志”)记载,嘉靖三十二年(1553)四月,都司刘恩至在沈家门山设伏,督兵灭倭。三十三年(1554),都御史王抒在沈家门设伏邀击汪直党羽萧显,在普陀山洋面连战皆捷。三十六年(1557)四月,汪直舟漂至沈家门,参将俞大猷诱降53人,至定海关斩之。由此可见,沈家门一直是明代抗倭的海防前线,并在抗倭史上留下了极为辉煌的一页。

  纵观明代沈家门的发展史:明初因内乱与倭患,洪武十九年(1386)汤和经略海上,徙民禁海而后驻扎水军,沈家门遂向军港开始发展;洪武二十年(1387)设沈家门寨,永乐七年(1409)改设为沈家门水寨,正式成为明王朝的海防基地;直至正统二年(1437)掣散水寨,而后以沈家门寨存在,彼时仍为海防前线,是抗倭的主要据点。《天下郡国利病书·舟山志》记载舟山有港:“沈家门港,总哨兵船驻此。”由此可见,直至明末,沈家门仍为明代军港。在大明王朝中风雨飘摇的沈家门,为其海防文化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重整旗鼓的新兴渔港

  据“镇志”记载:明王朝灭亡后,清顺治六年(1649)十月,明鲁王朱以海退守舟山。顺治八年(1651)九月,清军攻占舟山。十二年(1655)十一月,明将郑成功遣兵攻占舟山。十三年(1656)八月,清将伊尔德再度攻克舟山。次年正月,伊尔德为防止明将郑成功、张煌言攻打,以舟山“不可守”再次实行海禁,强迫居民迁入内地,沈家门居民亦在迁徙之列,彼时沈家门又一度荒无人烟。

  直至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政府重新颁布“展海令”,开海禁,展复舟山岛,召民开垦,沈家门才再次得以恢复,移民逐渐增加,渔业渐兴。自此,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沈家门又重新站到了历史的舞台上,开始谱写渔港发展史的新篇章。

  康熙二十七年(1688),舟山置定海县,沈家门属之。四十八年(1709),定海知县缪燧发银筑塘,使得岸线相连,挡潮水于塘外,平地面积大幅扩展,推动了各业的发展。至光绪年间,沈家门已逐渐形成集镇。光绪九年(1883),据《定海厅志》记载:“沈家门镇每岁春季为渔船停泊之所。”同治至光绪年间(1862~1908),福建钓船、鄞县大对船先后至沈家门设生产基地。沈家门的渔船与从事渔业人员逐年开始增加,渔业渐渐缓慢发展起来。

  1932年,沈家门建镇。1936年3月,《申报》报道称:“沈家门为渔民荟萃之区,每年冬汛,有大对船1200余对,放洋采捕。”那时的沈家门已经呈现出一片渔业兴盛、各业兴旺的欣欣向荣景象。1939年,日军侵占沈家门,将之定为“特别区”,大举走私货运,商店商行逾千家,商市十分繁荣,从那时沈家门始有“小上海”之称。日军降后,1946年沈家门境内购销鲜水产品已达2363吨,咸干水产品2389吨。这段期间,沈家门的渔业得到了大规模的发展,一跃成为了世界三大群众性渔港之一,沈家门渔港从此驶入了发展的快车道。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安定,沿海各省市渔民向沈家门汇聚,渔港停泊的渔船和迁居的渔民络绎不绝。沈家门逐渐成为全国的重点渔港,再次步入了一个新的历史发展时期。为了加强渔港建设和管理工作,国家多次拨款对渔港进行规划整治,并于1956年成立了沈家门渔港建设委员会。经过长期的规划建设,沈家门的基础设施逐渐完善,一个直接服务于渔业生产的工业体系基本形成。改革开放后,沈家门不仅已成为我国渔业经济发展的重要港口,也成为了国家对外开放的重点港口,沈家门开始逐步向多功能、综合性的港口发展。

  现如今,沈家门已经发展成为渔、商、景兼备的综合性港口。这里常年万船穿梭,每逢汛期,几十万渔民云集于此,鱼山虾海,蔚为大观。时光飞逝,历经百年沧桑巨变,沈家门经历了从渡口、军港、渔港向今天综合性港口演变的漫长岁月,海防文化、渔港文化共同构成了沈家门独具特色的海洋历史文化底蕴。在这个崭新的时代,相信沈家门渔港将会继续乘风破浪、开拓前行,书写属于它的传奇故事。

  作者单位: 浙江海洋大学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