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红

　　五一回老家探亲，离开时，母亲大包小包，将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即便是我们一再解释，现在交通物流发达，想吃什么那边都有，都可买到，但她还是说南北水土不同，所产作物不一样，外面不一定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回到舟山，休闲在家，四处找不到想吃的东西，忽然想起母亲带回的箱子来。打开一看，里面各式各样的袋子足足有一二十种，都是在舟山吃不到的老家稀罕吃食。晒干的芝麻叶、长豆角，朵朵成型的槐花，已剥了壳的核桃仁；还有自家种的花椒、花生及黄豆等各种豆类，甚至还有我最爱吃的玉米粒。为了保鲜，母亲是把玉米一颗颗剥好煮熟，又重新晒干，加水煮开便可以吃——那个真是恁香。

　　一袋袋打开，又一袋袋默默地系好封严。眼睛渐渐模糊起来，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便掉了下来。这一二十包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母亲对我最深的爱。我即便已人到中年、身为人母，在她眼里依然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虽眼已老花视力不好，腿脚也不便，但还是时时处处想着远在他乡的女儿。

　　在没有我们陪伴的日子里，这些东西，不知她用了多少个日夜，一点一点采摘，并积攒下来；又去除杂质，洗净晾干，再一包包一袋袋分好封严，等待着孩子们回来带走。我们各自爱吃的，她每一样都记牢。我们常年在外，承欢膝下的时间少之又少，有时偶尔打个电话过去，说得最多的也是“忙”字。但母亲从未抱怨。

　　多年来，我们常提出要带母亲到这边来，她总说在老家挺好，来了人生地不熟，自己不习惯，适应不了，等到想来的时候再来。但听到外孙高考无人陪读时，二话不说，连夜坐飞机直奔我们身边。至今，儿子和外婆的感情是最深的，和父母不说的秘密，一定会和外婆说。我40岁那年例行体检，被查出有囊肿肌瘤，需要手术，60多岁的母亲日夜不休，陪护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完全康复出院，才安心离开回到老家。这么多年来，母亲想得最多的是她的儿女们，自己依旧过得很简朴。

　　去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似乎预兆着某种不祥。74岁的母亲在家里突然身体不适，呼吸困难。送到医院后被查出心脏功能衰退，要植入支架。得到消息后我大哭一场，连夜请假赶赴老家。那一夜，天上的星星似乎都少了很多，月亮也难过得躲进了云朵。漫长而焦急的路途上，我只有一个念想，我要尽快陪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不能有意外，我有太多对母亲的亏欠没有偿还。

　　我们常想来日方长，却不想总是世事无常。

　　在那之后的一周里，哥哥找了最好的心脑科医生，我和姐姐守护母亲，一步不离左右。后来手术很是成功，母亲康复回家，我的心里总算稍稍有所安慰。

　　母亲康复回家那一天，亲戚朋友都来探望，送来了各种保健品和高级营养品，然而母亲都不收，说自己用不着，吃了也浪费，只是告诉姐姐想吃一碗“糊涂面”。

　　我奇怪地问姐姐：“难道这糊涂面比营养保健品还好？”

　　姐姐说，糊涂面在老家是最有营养的面条，好消化、易吸收，刚学会吃饭的孩子、肠胃不好的老人吃了最好，像咱妈这样刚刚康复出院的，吃一口这样的糊涂面条最好了。妈妈笑着说：“你姐说得对着呢，你别小看这一碗糊涂面，糊涂面里不糊涂。这一碗糊涂面，在灾荒年代，能多养活好几口人呢。普普通通，清清白白，营养都在汤里。”

　　那一天，我们全家其乐融融，一碗糊涂面吃得幸福感十足，满屋飘香——那是在母亲身边啊。

　　此刻，看着母亲给我的芝麻叶，我的味蕾被撩拨起来，我忽然有想吃一顿面的冲动。于是，用温水泡上芝麻叶和黄豆，擀好面条，切好胡萝卜丝，洗好菠菜。一切准备就绪，就放锅热油，加入少许面粉炒香，放入蒜末，促出香味，倒入高汤，瞬间热气腾腾，汤色奶白，香气四散。水开后下入手擀面，大火煮开，改中火慢煮，放入泡好的芝麻叶、切好的胡萝卜丝，煮至沸腾，面条漂起。再小火温煮，撒入菠菜，点上煎好的芝麻花生碎，关火收锅。一锅热腾腾的糊涂面条便出锅了。

　　这面条，软糯细滑，芝麻叶软劲耐嚼，红丝绿叶和着白生生的手工面，清清爽爽，满屋飘香，喝上一口，全身瞬间温暖舒坦。这就是家乡的味道了，久违的，刻在身体里，挥之不去的幸福的味道。

　　糊涂面，糊涂一词，形似：汤色厚重浓稠，营养丰富，不似清汤寡水；意也似：糊涂面，其实不糊涂啊，人生难得糊涂，看透生活的本质，依然热爱生活。

　　在那个贫瘠苦难的年代，做出如此浓香美味的羹汤，让孩子们避免挨饿，保障营养；如今，让我们这些离开家乡的游子久久难忘。

　　在雨后清冷，身体倦怠时，一碗糊涂面汤喝下去，毛孔慢慢丰盈张开，全身渐渐温暖饱满，唇齿留香，可谓世间美味了。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一觉，那可说是世上最香的睡眠了。

　　那天我睡得很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老家，回到了母亲身旁，家人团聚，亲人相伴，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幸福而温暖。

　　梦乡里，亲人们端上满满的各式美食，我吃得很香，满脸红光，无忧无虑，依然还是少年模样。抬眼望去，满眼都是风吹麦浪，美极了。